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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拘留中的蒋介石

宋文梅


  在12月12日清晨8时30分,我奉张、杨两将军命,往新城大楼负责管守由临潼扣留的蒋介石。我同部属,刚到达地点,孙铭九营长与唐君尧旅长押送蒋介石到来,蒋因惊惶过度,不能步行,我同孙营长共扶蒋至新城大楼东厢室中。 
  蒋介石面色惨白,须发如霜,因未带假牙,两唇内凹,着古铜色春绸丝棉袍,只穿衬裤,脚穿上海造鹿皮底圆口便鞋,左右足踝处,皆有荆棘划伤血痕,因翻墙跌伤,腰部弯曲,我同孙铭九营长扶蒋坐椅上后,孙即辞出,向张、杨两将军报告经过。 
  天气虽严寒,蒋面部却流淌汗水,他坐椅子上,以右腿置左膝,全身发抖,呼吸喘急,并不断出声长吁。我为了缓和蒋之神志,即劝其应镇静从事,他低首无一语。我继续劝告,并请其饮水,在十分钟内,共饮白开水约十余杯,但态度慌惑不安,我便告蒋,“稍停,张副司令即来!” 
  约9点半,张学良将军来新城大楼,见我即握手慰问,并详询蒋介石情况,便入蒋住室,我随张学良将军后。蒋见张来,神色突变,但仍坐椅上,继续出声长吁,张学良将军即告蒋:“委员长,受惊了!”蒋未答。张学良将军又说:“我们受全国人民的要求,发动这次事件。我们内心纯洁,完全为国家着想,并非为私人利益打算。现在,我们民族危机,已到这样严重阶段!政府不为民族生存着想,反继续进行内战。凡有血性的人,无不义愤填膺,而委员长独持偏见。今天,希望委员长平心静气,勇于认过,爱惜国力,能联合全国力量,坚决抗日,以争民族生存,则学良及全国人民与愿足矣。” 
  张学良将军与蒋谈话时,蒋介石面现青黄色,两目发痴,身体愈发颤抖,手端茶杯,亦战栗不已,并急急答张学良将军: 
  “你既为国家事,应先送我到洛阳再谈,送我到洛阳再谈!” 
  张学良将军继续厉声斥蒋: 
  “国家民族今日成此局面,谁使为之?日本进占沈阳后,都责学良为卖国贼!究竟谁是真正的卖国贼?试问九一八事变,是谁阴谋诡计所促成?谁坚持不抵抗?反复嫁祸于人!请将这些事件真相,向全国人民公开,谁是谁非?自有公论。狡计阴谋,岂能永远蒙蔽人民的耳目!” 
  张学良将军辞直气壮,侃侃而谈。蒋介石耳赤面青,不住呐呐: 
  “你既为国家事,送我回洛阳再谈。” 
  张学良将军继续说: 
  “今日之事,岂容搪塞了事!我们仍希望你勇于认过,群策群力,共赴国难!如你仍执拗不悟,固持偏见,自可由群众公裁!” 
  蒋介石闻由“群众公裁”,即惊恐失色地向张学良将军说: 
  “以往,我待你如何好!你竟想把我交群众公裁!你既为国家事,速把我先送回洛阳再谈。” 
  蒋辞毕,瞑目坐椅上,默无一语,惟身体仍发抖不已,脸上青筋暴起,历历可辨。当时,我见此种谈话,不会有结果,便劝张学良将军退出。 
  张退出后,蒋介石坐椅上,仍恐惧不宁,继续出声长吁,连饮开水数杯。饮时,因手颤动,使水不断滴衣襟,置杯时,几使倾翻。移时,向我询问,他的侄子蒋孝镇在何处,要我带蒋孝镇来新城侍候他。我即答蒋:“蒋孝镇尚未来西安,待来后再说。”蒋仍发抖不已,我恐怕他因穿衣太薄,即取来皮袍一件交蒋。彼因神志慌乱,执拗不穿,我即暂放一旁。 
  时已正年,蒋忽要与邵力子主席谈。我即请邵来蒋室,蒋见邵时,已较平静,邵入室,蒋仍坐椅上未动,我让邵坐蒋对面椅上。蒋问邵:“你从什么地方来?”邵答:“从绥署卫士队队长室来。”蒋问:“钱慕尹(即钱大钧)在何处?”邵答:“慕尹胸部受伤,已入院治疗。”谈至此,蒋、邵皆默坐无语。我仍伫立一旁,以听此谈话。稍时,蒋介石要我站室外,我即出,惟将室门大开,他们谈话,我仍可听见。蒋见我出室后,将门大开,竟气汹汹拍桌呵斥:“我委员长和邵主席谈话,你竟敢站在面前!我要你出去!你为什么又把门大开?”蒋即起身,怒气冲冲,亲为合门。彼合门后,我复将门推开,迳入室中告蒋: 
  “请不要生气,我们系奉命令在此。且今日之事,无不可闻者,何须再秘密。” 
  我谈话至此,邵力子即告蒋:“宋营长是委员长的学生,是军校八期的。”蒋闻邵语,立即转色笑 谓我:“噢!我认识你!我给你谈过话,也点过你的名,还记得!还记得!”我答:“你是委员长,如何能认识我!”我随口说:“我已经被学校开除!”蒋没等我说完,即刻问我:“学校为什么开除你?”我答“教育长要开除我,原因我不知道。”蒋介石连声说:“我认识你,认识你!”我即告蒋:“你们谈话,我站在这里,没有关系,请谈罢!” 
  蒋介石估计我不会离开,即开始与邵谈。问邵: 
  “西安发生事情,你事先知道否?” 
  邵答:“不知。”蒋闻邵语默然。邵即心平气和缓缓的告诉蒋: 
  “今天已发生这件事,希望委员长仔细考虑。事实上,由于日寇不断的侵略,造成全国人民的愤愤,如果政府没有良好的办法,自然会酿成变故。今天要弥补,尚未为晚。” 
  蒋细听,仍不作答。邵继续告诉蒋: 
  “抵御外侮,法国是最好的榜样,他们建立了人民阵线。这种办法,我们未始不可采取。在中外历史上,当外侮来的时候,息争,合作,以御外侮的事情很多,希望委员长有鉴及此。” 
  邵委曲劝告。蒋介石在邵力子谈话时,自始至终,未置一答。中间曾长长叹气数次。邵讲完,两人默坐片刻,蒋告邵:“你先回去罢!”邵即辞出。 
  邵去后,蒋即向我要纸笔,我取来放桌上,彼默想一时,即给其妻子宋美龄一电,书毕,交我,并问:“是否可即发出!”我答:“可。”该电原文如下: 
  “南京蒋夫人,中决为国牺牲,经国、纬国系我子,亦即你子,希关照。蒋中正。” 
  当蒋书电文时,我伫立桌旁,猜度他可能给南京国民党要员,嘱托什么大事,不料他在此紧迫时期,竟斤斤于他的老婆和儿子(这时,蒋介石的两个儿子,还都没在国内),谁能说他不自私自利呢! 
  将此电文我即交张学良将军,于当日发出。此时,蒋已有倦意,乃劝彼入卧室稍憩,并劝其吃饭。彼似饥而欲食,但恐有意外,仍在疑惑。我即告蒋: 
  “这里的饭是很干净的,不会有任何意外事情发生。如果因没有戴假牙,这里有麦米粥,希望吃点还是好。” 
  蒋介石听我说后,不语亦不食。我再劝彼: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是国家大事,应平心静气,设法解决,不应意气用事。而且,在西安方面,并没有危害你生命的企图。以往的事情,总算过去了。现在大家都非常纯洁,非常真心,希望你能检讨错误,改变作风与全国人民,密切合作,一致对外就好了,并没有其他坏意,希望你力持镇静。” 
  蒋闻我言后,即说: 
  “如果是你们自己做的饭,吃些也好。” 
  我即命西安绥靖公署的司厨,预备麦皮粥。蒋介石因腰部跌伤,躺卧床上,不能持饭盒,由我为其递去。蒋时年虽50,发白无龄,骨瘦颧凹,宛如一70岁人。食毕,呻吟不已!并告我: 
  “上年来西安时,即住斯室!” 
  言下,颇有今昔之感。我问蒋饮水否?彼答:“想喝些橘汁。”我即令人买橘子榨橘汁,盛一玻璃杯中给蒋,彼一饮而尽,似觉甘美,并语我:他最喜喝橘汁。 
  时国民党南京政府,已知蒋介石被拘西安,派飞机36架,在西安市上空低飞威胁。当由新城大楼飞过时,机声震耳欲聋,蒋卧床静听,问我是哪里飞机,我出去看后回屋告蒋:“是洛阳飞机来西安示威者。”蒋听后语我: 
  “我固知政府飞机,又来西安。” 
  蒋语时,有自得意。稍停我即告蒋: 
  “国民党执政10年来,给人民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在日寇疯狂进攻中,政府不谋方略,抵御外侮,反向敌人屈膝求和,又在国内进行屠杀呢?谁能对这种对外献媚,对内屠杀的领袖,甘心顺服呢?” 
  蒋闻我言后,说我受了“反动派”宣传的毒,我接着又谈到: 
  “谁能歪曲真正的事实呢?‘德日协定、日意协定’对中国没有影响吗?南京政府秘密承认中日满防共协定,南京政府想方设法和法西斯德、意亲睦,请问德、意是帮助中国抵抗侵略呢,还是协助日寇侵略我们呢?南京政府极端反对苏联,苏联是侵略我们呢?还是同情和帮助我们呢,我们现在如果和日本开战,依南京政府今日的外交关系,谁是我们的舆图呢?谁能实际坚定支持我们呢?” 
  蒋介石在和我谈话时,静静的听着,我又谈到南京政府特务人员鱼肉人民的情形。最后我告蒋:“我是军校学生又是中级军官,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思想呢?” 
  蒋默不作声,惟作思维态。我乃请他心神安定,即离内室坐外间。 
  蒋卧床上,一直在呻吟。晚间,饮橘汁一杯,至夜1时,辗转反侧,不能入寐,时发呻吟声。我曾入室,一再劝慰:望其心境爽朗,从容应变。蒋似悟我语,但仍通夜未寐。我恐发生意外,始终静坐外间,直至黎明。 
  昨夜9时许,张学良将军来视蒋,以其假寐,未见面即去。今晨8时张又来,蒋卧床上,两人谈话,仍参差不合。张学良将军去后,我劝蒋:“应接受张、杨两将军所提出的停止内战、联合一致抗日的主张。否则,对自己对国家,非徒无补,反益增困难。”蒋闻此语作静思。移时,要我请杨虎城将军来见他,我答应去请,但杨因事务忙,未及时前来。 
  正午,蒋介石要我取纸笔,置彼床边一小桌上。并告诉我,他颇感困倦,需要休息,要我离开内室。我察情况有异,即假装离室,惟将内窗帷折一角,走出后,复返外室,由窗帷折角处,见蒋起坐床上,左手扶纸,右手执笔疾书,神色惶张,时写时了望,迅即完毕,复置纸笔原处,将所写纸摺叠存手内,又如前假寐。一小时后,我进室问蒋喝水否?彼即告我,他要找邵主席谈话。我即命人请邵,邵来后,坐蒋卧床侧椅上,我立蚊帐侧面。邵仍劝慰蒋。蒋以我未在室内,拟将所书纸条交邵,邵知我在侧,即告蒋谓:“宋营长仍在这里。”两人谈话,即怏怏而止,邵便去。至于蒋介石所写纸条因未搜查,故未发现,究不知书何语。 
  此时,蒋心已平静,困已入睡。午后,蒋复要见杨虎城将军,杨来后,与蒋语约10分钟,告蒋以此次事变之主因,并说明他和张学良将军纯洁的动机,希望蒋为国家计,应详细考虑西安各将领及各救国团体所提之八大主张。杨并敕敕温言慰蒋,蒋态度亦安定。 
  杨虎城将军去后,蒋介石找我要书读。我为松懈蒋之紧张情绪,即以日本作家所著“长安古迹考”一书送蒋。彼以兴趣不合,稍翻阅即交我,要我另调一本。我即以蒋介石自己在所谓“剿共”战争中编著之“教、养、卫”小册子送彼,蒋甚喜,反复翻阅。 
  蒋介石一直躺卧床上,曾告我:孙中山先生在中山舰遇难时,惟他一人在侧事。 
  黄昏时,张学良将军来看蒋一次,但未多谈,只告蒋:以在新城大楼诸多不便,拟移他处,蒋未肯,至夜11时,孙铭九营长奉张学良将军命,拟移蒋至西安高桂滋宅。我即转告蒋,蒋疑有不利,执拗不移。我复告孙,孙以奉命必须搬移,要我劝蒋,蒋恐惧不肯移。最后,我请孙铭九营长入室共劝,蒋介石见孙腰间带有手枪,心神不宁,告孙: 
  “你在日本上学时,我对你很好,你还记得否?我是政府的行政院院长,应该住在西安绥靖公署里,因为绥署是受行政院管辖的,要我搬移,我不愿去。” 
  孙铭九营长和我再三劝告,蒋竟恐惧万分,忽然以被蒙头不答。我乃与孙商议,现已夜深,明日再移,孙同意。即返复命。蒋以此惊惧,竟彻夜失眠。 
  至14日清晨,蒋介石以一夜未寐,致患重感冒。头依枕侧,鼻涕长流,又呻吟不已,不胜其痛苦状。并要求我,给彼几片阿司匹林。我告蒋:有病时,我当报告张学良将军知,请其派医生前来医疗,医前,未便随意吃药。蒋即告我,只要将我营中军医请来治疗即可。但我为审慎计,仍然请张学良将军派医生前来。 
  下午5时许,张学良将军偕端纳来新城见蒋。此时,中共代表周恩来先生已应邀来西安①,为了对西安事变后各种政治问题磋商的方便,即移蒋介石住西安高桂滋宅中。 *作者时任十七路军特务营营长。 ①张学良偕端纳新城见蒋的时间是1936年12月14日,周恩来到西安的时间是12月17日。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