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秦省临时议会*
段绍岩
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战事初停，共和肇建，各省都设立临时省议会，以作代表民意和立法机关。陕省因东西路战争日久，临时省议会于四月间始成立，名曰“秦省临时议会”。它的发起、成立和影响，是有纪述必要的。现在把它分作“议会成立的经过”、“开会祝词和议长、议员的情况”、“重要的议决案”、“停议期内的调查”、“议会的结束和影响”五节，叙述如下：
一、议会成立的经过
陕西省于一九一一年(清宣统三年、岁次辛亥)农历九月初一日，在省会所在的西安发动革命战争，以响应武昌起义，接着即有东西路战役，戎马仓皇，历时数月，省议会初未成立，与南京临时参议院及各省临时议会不能联系，诸多隔阂。民元二月初各界人士李陋吾等发起组织临时省议会，公选议员作人民代表，负立法机关的责任，决定行政的方针，凡对于官制财政军政教育实业及一切善后事宜，均须由议会讨论通过施行，俟将来国会定出省议会选举法后，即行解散。此项主张，取得本省军政当局所赞同，遂决定于最短时期成立。惟以当时各府厅州县情况复杂，办理选举不易按期完成，经各方面研究决定，从各属旅省人士中调查公选，至同年三月二十七日(农历二月初九日)假贡院旧咨议局进行选举，按全省东西南北中五区投票(其选举方法每次由全体选民票选一区议员，分五次投票)，每区议员八人，计共选出议员四十人，后又由议员互选议长一人，副议长二人，于四月初在旧咨议局内正式成立 (先期由咨议局副议长李桐轩、议员井崧生、临时省议会副议长寇胜浮、议员段绍岩代表双方办理交接手续)。关于临时省议会执行职务期限，决定俟国会颁布正式省议会选举法后，即行依法解散。
二、开会祝词和议长、议员的情况
临时省议会开成立大会的第一日，各界莅临，盛极一时，张凤翙(翔初)都督率其所属各首长来会祝贺，其祝词如下：
自民国肇造政府成立以来，海内喁喁望治，谓脱离数千年专制之毒，建立五大洲维新之邦，以今日为过渡时代，即以今日为生死关头，岂非以破坏易而建设难，千钧一发，稍一不慎，其患有不可胜言者乎?秦军自倡义以来，半载有余，战事相循，东冲西突，死伤逾万，遂使黎元憔悴，辗转沟壑，血肉涂膏，庐舍丘墟，蒿目棘心，夙夜靡宁，加以帑藏枯竭，司农仰屋，百计补苴，勉支朝夕，饷糈负于军中，贷款穷于闾左，哀我军民，何以堪此?今时何时，破坏之事自此终，建设之事自此始，当兹庶政维新，万端待理，正宜洞烛舆情，博取谠论，俾定遵循，藉资匡正。用是创设立法机关，以为行政辅助，以促成我国民夙昔最敬最爱最希望最崇拜之统一共和民国。中央参议院首为海内倡，各省议会亦先后成立，吾秦战争之祸，较各省最为延长，故议会之成，较各省亦为迟晚。承荷诸君子热心毅力，组织临时议会，为暂时行政之准的，将来议会之权舆。今日为成立之第一日，凤翙幸与行政人员躬逢斯盛，敢进一言，今议会之所在地，非犹是旧时议局之地乎?而国体改变，性质迥殊，昔之议局为假立宪之补助品，今之议会，则新共和之指导针也。虽然，吾秦对于民国创始之功倍苦，则组织之事亦倍艰，前程尚远，来日大难，军备何以整饬?民困何以苏息?官方何以澄叙?商艰何以维持?财政何法以筹备?实业何术以振兴?教育何以推广而期普及?法律何以改良而昭平允?何以恢复地方之秩序?何以灵活交通之机关?审时度势，默观详察，统筹全局，深维至计，切指谬*(上侃，下言)，痛锡药石，凤翙谨与行政诸人鹄立俟之。尤望诸君子协力和衷，审机观变，消除意见，融化畛畦，据理论以征事实，准时势以策进行，务使秦中政治，早臻完全，关内同胞，咸纳福利，则岂惟诸君子之荣誉洋溢全国，其凤翙与各行政人员实嘉赖焉。愿与诸君子共慎之，共勉之。
至于议长议员的情况简述如下：正议长杨铭源，字西堂，宜君人，留学日本时参加同盟会，主办夏声杂志，辛亥起义任东路都督张伯英的总参议。副议长寇遐，字胜浮，蒲城人，同州师范学堂教习，同盟会员；刘淦，字介夫，富平人，优贡，健本学堂教习，同盟会员。议员中绝大多数是同盟会员，是国内外留学生，有少数是清代举贡出身。大荔尚镇圭(殿特)，蒲城韦虞(协度)、商州马骧(彦翀)、于炳瀛(海沧)、王家宾(友卿)、朝邑郭宗泰(林亭)、扶风王兆离(伯明)举人、凤翔窦应昌(瑞卿)举人、刘治洲(定五)、马駉(子壮)、岐山段民达(绍岩)、刘星涵(养伯)、武功张师渠 (仲良)、延川马彦若、清涧折克家(象贤)、绥德张允耀 (星岩)、榆林杨锦江(春暄)、三原田种玉(温如)、耀州薛其昌(卜五)拔贡、渭南严庄(敬斋)、长安李宗江(保亭)、王雨村、泾阳王玉书(麟编)、富平周元潞(品如)、洵阳杨逢盛(济川)等二十余人，皆系同盟会会员。其年事较高的陕北王裕峰(厚培)、刘沛(季村)、略阳王乃心(勖哉)、洋县杨耀三、南郑王培卿、城固宁济廷(宝澄)、安康罗仁博(锦章)、余德润(泽生)等多具有旧民主主义的思想，和拥护同盟会的领导，故能在会内和衷共济，在革命的发展上作了一些贡献。
三、重要的议决案
议会成立后，第一个重要议题即是裁编军队。关于编遣军队的事，在民元三月(农历二月)就开始了，实际上有些队伍还未正式复员，因北京政府不准多设都督，取消六都督，必须另有安置，所以先把将级官作了安排，再因袁世凯对民党起义省分不放心，勒令迅速缩编，当局为了仰承袁意想提前完成，就将大统领的名义取消，改称都督。任张云山为第一师师长 (原兵马都督)、张钫为第二师师长(原东路都督)、马玉贵为第一师第一旅旅长(原粮饷都督)、郭胜清为第一师第二旅旅长(原军令副都督)、郭锦镛为第二师第三旅旅长、刘世杰为第二师第四旅旅长(原军令都督)、马福祥为军政司副司长 (原粮饷副都督)。把三十几个标，十几个独立营编为以上两个师，三个独立旅，任陈殿卿为独立第五旅旅长，陈树藩为独立第六旅旅长，张宝麟为独立第七旅旅长。凡军官愿求学的设立军官学校收容教练之，调任马福祥为校长。渭北以井勿幕、曹印侯均自动遣散所部，留少数并入其他部队。议会成立后，都督府邀请议长副议长参加秘密军事会议商定，并无书面记录。其次则为新订各府厅州县行政条件，因清末积习相沿，其病在于上下隔阂，吏役为奸，以民命为鱼肉之资，以衙署为盘踞之地，而不肖的地方官，又复贪婪脧削，巧立名目，予取予求，肆无忌惮，甚至把米薪之馈，视为正供，车马所需，亦出科派，种种积习，实为政治上的极大障碍。虽当时中央官制未经宣布，但陕西各地人民喁喁望治，不能不暂就地方情形及向来习惯，弊先去其太甚，事先求其得平。由都督府拟定通行办法分列条件，送由临时省参议会逐条研究修正，议决通过，通令各府厅州县遵照实行，计其大纲共有八条：第一条各州县房科之裁改归并(将旧日六房并为总务、赋税、司法三科)。第二条差役名额工食的规定。第三条应提归公之平余规费。第四条应裁免之陋规暨供支各项。第五条应调查之陋规行户各项。第六条酌定讼费。第七条府厅州县薪俸公费等级数目。第八条薪俸公费口食实行日期。其次则为议员窦瑞卿参考各省章则拟订秦省府厅州县临时议会章程二十六条附选举法十条，提经大会讨论修正通过(内有“各属议会认地方官有不当行为时，得要求更正，若事体重大得由本会议员三分之二以上指明确实为不信任之议决，弹劾于都督府”一条)。咨请都督府公布施行。全省人民始感觉地方上有了疏通民意监督行政的机关。又其次则为议员段绍岩提议提倡各属乡里民团案。议员尚殿特提议流通市面案。议员马彦翀提议整顿陕西财政案。议员王伯明、刘定五提议实行剪发案。其他如革除官场陋习、改良私塾，广设讲演会、禁止缠足、弹劾地方官吏、质问秦丰银行办理情形等案为数不少，现在有些人的姓名，已经不复记忆了。当时一般的旧民主主义者连我在内，正醉心于议会政治，认为议会是立法机关，议员是人民代表，不尊重议会，就不成为民主政治，但在今天看来，由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根深蒂固的反动统治，以及资产阶级本身的软弱，想通过议会政治的道路，实现民主自由，是作不到的。
四、停议期内的调查
民国元年七月下旬，因开议日久，重要案件都已讨论完毕，且值时届炎夏，暑气逼人，决定暂时停议，但以立法机关，非随时周知各地方吏治民情，凡所建白，恐难免闭门造车之诮，遂于停议期内，每区派议员二人分途调查，时间即以停议期限为准，其调查内容为：地方知事之称职与否，办公士绅之得力与否，本会通过议案之实行与否等项。到了八月下旬各调查员陆续回省，各有调查的详细情况报会，我是西区调查员之一，担任调查武功、扶风、岐山、乾州、邠州、永寿六个州县，我对于各州县知事及地方士绅称职与否，加有详细考语，又鉴于各州县对公布的议案如革除官场陋习、改良私塾、广设讲演会、实行剪发、禁止妇女缠足等，尚多有不切实执行者，特提议督催各属认真执行公布议案，并酌拟公布办法四项。又建议对乾州好畤村、阳洪店、王铁、邀驾宫、马家坡、金家堡、张家堡、青仁村、大小其甫镇、药王村、马索村、薛禄镇西村等处，受甘军攻击的破坏较重，请速设法拨款赈济。又建议继续开采邠州西南四十余里拜家河的煤炭矿，在永寿设立公司、招集股本、大办畜牧事业。均为议会同人所赞成，咨送都督府核办。
五、议会的结束和影响
这会自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四月成立，到了九、十月间各省第一届省议员名额表由北京规定出来，随即公布了省议会暂行法四十一条，至本年十二月间，陕西各区共选出第一届省议员八十四名后，临时省议会即于年终宣告结束(民国二年二月第一届省议会即成立)。临时省议会议员当选为众议院议员者有杨西堂、寇胜浮、马彦翀、尚殿特、王伯明、刘定五等六人。连任第一届省议会议员者有窦瑞卿、刘介夫、王友卿、于海沧、郭林亭、段绍岩、薛卜五、折象贤、杨翀宣等九人。谈到这次议会的影响，就是对各方面所起的作用，它有好的一面，也有缺点。当选举议员时，没有发现用贿赂运动的情事，正如张奚若先生所说：这一次选举是中华民国成立以来所有的选举中最清白的一次，大家根本不懂行贿赂，连请客的事也没有，真有点“古风”。到二次选举，大家晓得票子可以卖钱，就一塌胡涂了。(见辛亥革命回忆录76页)。开会期间议员大胆发言，争辨是非，有时争的面红耳热，对政府出席的代表，侃侃质问责备，也毫不客气，参政郭希仁等在一个时期不愿来议会答复质问。议员的待遇，每月龙票银八两，最后增加到二十两。各种议案公布施行后，全省各县官权低落，民权伸张，跪诉取消，刑讯停止，男女平等，教民气焰降低，表面上似乎有消灭或者减少半封建半殖民地色彩的趋向。临时议会结束后，刘介夫、王友卿并先后作了第一届省议会的正副议长，窦瑞卿被选为参议院议员，我们许多周志，不愿服官从政，严敬斋出国求学，有些留在省城倡办社会事业，如田温如、刘养伯、周品如等办理三秦公学，王伯明、薛卜五、李葆亭等办易俗社，段绍岩服务于省体育会和教书中等学校。以上种种在全省人民的影响尚属良好。惟开会时间只有几月，有些议案未认真执行，质问案没有很好答复，有些弹劾案和人民陈请建议事项，没有得到适当处理，议会也再未坚持争执，就匆匆结束了，未尽到对人民应尽的责任，这都是当时的缺点。到了民国二年七月二次革命失败后，官僚政治复活，十月间陕西都督兼民政长通令各属将各县议会一律裁撤，民国三年一月十日袁政府非法宣布停止国会议员职务后，即于三月一日又非法宣布各省议会一律解散，直至民国五年袁世凯死，黎元洪继任大总统，九月间第一届陕西省议会始恢复重开。
注解：
*本文系陕西省政协文史资料办公室存稿。
《辛亥革命在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