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西安南关教案
王清彦 赵金祥 王德元
王清彦口述
王清彦住西安市南门外南廓村一○一号，现年七十九岁，清朝末年，在陕西巡防营充当兵士，西安反正后，亲身参加南关群众焚烧教堂的斗争。后又在邓占云率领的第五标充当兵士，参加过邓军与甘军马国仁部在长武一带作战的各次战役。
清朝末年，外国人来中国传教，在西安南关的南稍门外，围墙巷的西边广阔地里，建筑了一所高昂整齐的楼房和几间较低的房屋，院子里栽种些花草树木，围绕着一丈多高的墙壁，大门上挂着“协同公会”四个字的一个木牌子。
这里边住的有几个外国人，他们的首要人，是个拜牧师，还有几个中国人，他们每天出来进去做什么事情，我是不晓得的。附近一带的劳动人们，有的曾经和他们接触过，他们那种高傲的神气，和一些对待附近居民不合理的事情，引起了群众对他们的憎恶和愤恨。
南关里有个较大的旅客店，叫“万顺店”，经常留住很多从南山来的买卖盐和山货的旅客(劳动人)，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参加帮会的人，常来住店的有个齐大爷(名字不详，因为是帮会的大爷，人们就称他为齐大爷)，在西安反正以前，他常常召集住店的客人们，秘密会谈。西安反正的这一天，来万顺店住客人比往常特别多(大约有三、四百人)，每人带有梭镖一支。西安起义后，齐大爷就联合起这些客人们，并联络了南关附近一带的大部分年青人们，约定要“铲除教堂”、“杀死洋人”。领导这一斗争的还有南关警察局的胡什长(名字不详)、开设行店的周复兴和唱戏的姚彩盛、咸宁县的差人姚成(居住南梢门的城楼内)，周复兴、姚彩盛、姚成都是南山人，也都是帮会中的大爷。此外，还记得有一个青年人叫胡重(绰号胡大少爷)，他是帮会中的九爷，常住在万顺店，做帮会的连系工作，也是领导这次斗争的重要人物。
在旧历九月初二日的晚上，齐大爷集合了万顺店的客人和南关一带的许多年青人(人数在千人以上)，每人带上了武器(南山客人拿的是梭镖，南关一带年青人有的拿的刀枪，有的拿的棍棒)，由齐大爷率领向教堂(协同公会)所在地的方向前进。
教堂里好象也预有准备，当群众们前进到离教堂不远的地方，突然听到连续不断“乒乓”的枪声，空中的子弹，不断的向人群中射来，首先中伤的便是带头前进的齐大爷，他被子弹洞穿小腹，即时倒在地下了。接着南关的王红娃还有梁瑞银(满头黄发)也被打的倒在地下了。这就更激起群众的气愤和忿怒。枪声仍是连接着响，子弹不断的射来，群众们无法前进，这时有人倡议要采用“火攻计”的办法，因为这时正是秋天，在附近，有围墙巷农民堆积起的许多麦草垛，一个一个矗立着，这是一批很好的引火物料，好象给群众们预先作了准备等待使用。这时又来了几个领导人，领导群众一齐呐喊动手，推倒这些麦垛，有的人挟着麦草，有的人抱着，还有许多人束着麦草，顶在头上弯着腰，用作抵抗枪弹、防护身体的工具，奋身前进，向教堂的大门一带投掷，不多时大门及附近一带壅满了麦草，接着熊熊的火焰，一团一团地烧起来了。这个大门就在这样火光冲天、喊声震地的情况下，被烧毁了。教堂里边的人，已经无法停留，再也顾不得放枪了，只有拚命的向外跑，首先冲出来的约有三、四个外国人(有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女孩子)，被群众们打死了。
群众们的愤怒，仍在继续高涨，大家冒着火焰，涌进了教堂，各处搜寻，把隐藏在院子角落的几个外国人也打死了，为齐大爷等死难者报仇雪恨。还有许多人，闯进了屋内捣毁了门窗什物，以泄心头之忿。
大门上的火，也在继续着向里边燃烧，范围也继续扩大，延烧到院子里的房舍，接着大楼的周围也起了火，这座高昂的楼房，在猛烈的火焰攻击下，很快的坍塌了。到了天明的时候，群众才分头走散。南山里的几个领导人(周复兴、姚彩盛、胡重、姚成等)和大批的南山客人们都向南山方面走了。
教堂里的拜牧师，当群众焚烧大门时，抱着他的小女孩子从后面墙跳出去，迎面遇到南关的夏四儿，夏四儿以前曾到过教堂里，他认识拜牧师，拿起手执的扁担，照着拜牧师的头上就打去，拜牧师向旁边一闪，扁担打到拜的肩膀上，他仍然续续向西逃奔。教堂的西边，有许多芦苇地段，长着茂密的芦苇，又蓄积了不少的雨水，低洼的地方，形成了许多的水泥坑。拜牧师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抱着小女孩，钻进了芦苇地里，隐藏在茂密的芦苇里边。夏四儿叫了几个人，拿上火把，在芦苇地的周围来找寻，但是芦苇茂密，黑夜怎能看清，而且地湿多水，泥泞难行，找来找去，因为没找到，也就走了，拜牧师在芦苇地里，隐藏到天明的时候，听见没有什么动静了，才钻出来，跑到西关的教会里去。
过了两三天，从西安城里边传出消息，说外国人因为烧了他们的教堂，和张都督动起交涉，要求赔偿生命财产的损失，还要求要洗尽南关的居民。南关的居民听到非常害怕。接着城里边派了几个军人，在南关一带搜查烧毁教堂的人们。他们通过刘老汉(姓名不详)把警察局的胡什长捉拿住了，当下把他砍杀在南关福庆行店的铺拒前面，这样南关的居民们，心中更加害怕了。适逢姚成从城南跑回来了，亦遭惨杀。
南关一带的年轻人们，经官府查明，凡是参加过焚烧教堂的人，都分送到各营盘去当兵，我也是查出认为是参加焚烧教堂的人，把我送到第五标统领邓占云部下去当兵，我跟随邓统领到过长武一带，和甘军马国仁打了几次仗。后来邓军南下，我才乘机离开军营，回到家里。
赵金祥口述
赵金祥现年七十四岁，住西安市东木头市印花布园巷十一号(原先住西安市南关正街，民国十三年移居城内)亲身参加辛亥年，南关群众焚烧教堂的斗争。
我们南关群众焚烧南梢门外围墙巷西边教堂，是在清朝宣统三年(辛亥年)九日初二日(旧历)的夜晚，领导这个斗争的是姚成、胡重、张乡约(名字不详，一般人都叫他张乡约)，他们都参加帮会，都是南山里的人(据人说胡、张都是帮会里的大爷辈)。
胡重和张乡约，常住在南关的万顺店，这个万顺店和南关的鸿盛店是南关驰名的两个大旅客店，经常住的有很多的从南山来的客人，这些客人绝大部分是贩运盐、山货等的劳动人民，也都是参加帮会的人，胡、张二人都没有正当的职业，经常住在万顺店，给南山来的客人介绍些买卖生意，他们的生活费用，也是由这些帮会的客人来供给。
姚成是咸宁县衙门的差人,他娶了个女人是渭南县人，他俩人住在南梢门的城楼上，负责管理南关一带地方民间的事务。他长于交际，和一般群众的关系还好。由于他的职务关系，他和南关的教堂方面，常有往来和接洽的事情。教堂方面曾经发生过几次被人偷盗的事情，教堂方面严厉的责斥姚成(责备他对教堂没有尽到维护的责任)，并且要求非负责赔偿不可,这些事情使姚成很感觉难受，因而也引起了姚成对教堂方面愤恨和憎恶。
九月初一，西安反正，人心浮动，姚成因为平时和教堂结有宿怨，他和万顺店的胡重、张乡约秘密商议，要对教堂采取报复的行动。胡、张等也认为趁此时局变革，地方紊乱，自己掌握有帮会中的一部分势力，正是湔耻雪恨，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所以就商定集合南关旅店的帮会客人，并联络南关一带的大部分年青人来进行毁教堂、杀洋人的轰轰烈烈的斗争。
在九月初二日的夜晚(约二更时分)，姚成、胡重、张乡约等集合了南关万顺店、鸿盛店的客人们，并联络了南关一带的大多数年青的人们约有千余人，手中拿着刀枪棍棒，浩浩荡荡地向围墙巷西边的教堂方面前进。走到距离不远的地方，因为教堂方面开枪射击，打死了王红娃，又打死了瑞银(不知其姓)，大家难以前进，而且教堂的墙壁又高又坚，大门也关闭的牢固难以攻入。当时有人倡议，用麦草围烧的办法，大家一致同意，就一齐动手，把附近围墙巷许多麦草垛推倒，拿来大批麦草，焚烧教堂的门墙。首当其冲的教堂大门，刹那间在烈火的熏燎下被毁了，这时从教堂的墙壁跳出了几个外国人(大约是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女孩子)，当时被群众用刀砍死了。
随着大门的烧毁，群众就蜂拥而入，这里边已逃跑的没有什么人了，群众们怀着满腹的愤怒，接着又用麦草围烧这座高楼，并捣毁了各房舍的门窗什物，在很短的时间，这座楼就在火焰冲天的情势下，一大块、一大片地倒下来，成为断垣残壁、瓦石乱堆了。火燃烧了半夜、到天明大家才分散。
教堂里的拜牧师，在我们焚烧大门时，他抱着他的小女孩子从后墙跳出去，隐藏在教堂西北的苇子地里，没有被人找到，到了天明后，他跑到西关的教会中去了。另外还跑出来两个外国人(一男一女)随身带着转轮子的小手枪，我和几个人跟着追赶，这两个人跑到城南韦曲村附近的水寨村，被当地群众打死了。这支小手枪，被本村人孙高楼拿去了，我因喜爱手枪，出了十两银子从孙高楼手里，买了这支手枪。过了几天，西安城内官府里追究烧教堂、杀洋人拿去手枪的事情，把孙高楼捉去了，孙高楼招出手枪是我拿去，因此，官府里认定我是率领群众烧教堂的领导人，把我管押在咸宁县衙门里，经过二年多的时间，再三调查清楚，才由法院宣判，把我释放了。
这里还应当叙述的，当群众们焚烧了教堂到天明后，大家就分散了。胡重、张乡约和南山里的这一大群客人，都向着南山方面走去了，姚成因为携带了些财物，路过城南丈八沟，被群众们拦住劫夺一空，他又返回西安，后遭惨杀。不久的几天，我也被逮捕管押起来。此后，关于南关焚烧教堂后其它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王德元口述
王德元住西安市南门外永宁村四号，现年六十七岁，亲身参加过焚烧南关教堂的反帝斗争。
西安南关梢门外(围墙巷南边)的教堂被群众焚烧的事，发生在辛亥革命西安反正的第二天(旧历九月初二日)夜晚，领导这一斗争的人，是南关万顺店的客人胡重等，他们都是南山里的人(有人说胡什长是兴安人，姚成是石泉县人)。姚成、胡重都是帮会中人。胡什长和姚成都是咸宁县衙门里的人，负维持南关一带的治安责任，可能是因为和南关教堂方面发生过接触的事，受过教堂方面的压迫，积有恶感、所以就趁西安反正的时机，地方不宁，人心浮动，他们就集合了住在南关万顺店、鸿盛店、裕和店的大批南山贩运山货的客人(这些人都是帮会中人)，并联络了南关一带的多数年青人围攻教堂，报怨泄恨。
旧历九月初二日夜晚，约二更时间，胡什长和姚成等，率领大批群众，每人手持武器，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刀枪，向教堂方面前进。当前进到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教堂里边连续开枪向群众射击，打死了两个人(一个叫王红娃，一个名叫瑞银)。群众们难以前进，大家才商定用麦草来火攻的办法，因为就近有围墙巷农民们堆起的许多麦草垛，可以用作火烧的物料。当群众们拿麦草焚烧教堂大门时，从墙头跳出四个外国人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都被群众们打死了，这个教堂的主要人，拜牧师抱着他的小女孩，从后墙跳出去，被南关的夏四儿举起手拿的扁担，打中他的肩膀，他钻进了教堂西北边的芦苇地里，没有被群众寻见，到了第二天，他才跑到西关的教堂里去。
群众们焚烧了教堂的大门，就一齐拥进这个教堂里边，已经没有什么了，只看见外国人喂的几头牛、马、惊慌地四处乱跑。大家的愤怒情绪，越来越激昂，接着教堂的房舍也被群众焚烧了，高耸的楼房顷刻间土崩瓦解，塌的成断垣残壁瓦石乱堆了。
教堂的焚烧，惹起了外交上的麻烦，西安城的军政府，被外国人所威助，接受了惩办焚烧教堂人们的要求。胡重和大批的南山客人们在焚烧教堂后，都已返回南山，纷纷逃散了。南关一带居民们，被外国人指令为搜查捕捉的对象，军政府派出来的几个军人，在南关一带挨户搜查。警察局的胡什长，被捉拿，立即砍杀到南关福庆行店的铺柜前边，许多年青人也被捉去管押了。姚成因携带财物逃往南山，行至中途遭到劫夺，被迫返回西安亦遭惨杀。这个事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这是我一生不能忘记的。
(冯经华调查整理 一九六○年)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六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