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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占鳌的起义与投降

马培清


  清同治间(1862—1874年)甘肃回民所发生的事变,是一次严酷的民族斗争。起事的中心地点有西宁、宁夏、肃州、河州四处。后来西宁、宁夏、肃州的领导人都遭受了血腥镇压,惟河州的马占鳌不但无灾无害的善终,并且其子孙当了七八十年的封建军阀。这样离奇侥幸的事例,鲜明地表现出马占鳌的作法是投机取巧,心计独工,也说明了清王朝的政策是以回制回,阴险毒辣。这一事变的起讫,去今已过百年,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一些传闻。不过本人曾在马占鳌的长子马安良部下从事多年,多次听到马安良讲述他父亲的故事。
  马占鳌是河州(今临夏市)摩尼沟何家庄人,先世念经,家道贫寒。他开始在本地念经,随后到西安大学习巷清真寺留学。那时政治腐化,在陕甘的大小官吏,强半庸劣贪鄙。其当权的将军督抚纯系满人,昏昧无知。遇到民族问题,经常揣瘦掂肥,歪曲偏袒,各地回汉人民极不能平。当时太平天国的革命战火四起,西安交通四达,不能不受影响。陕西回民在剥削、压迫和歧视之下,秘密酝酿起事,占鳌在留学中曾经有所见闻。穿衣(毕业)后回到家乡,在本庄寺内做开学阿訇,能亩善辩,敢作敢为,得到教下的信仰。他虽然贫寒,却有个很有钱的叔叔,在乡间放高利贷,剥削穷人,群众极为不满。占鳌经常劝叔叔放弃债权,并暗中让穷人抗债不还。叔叔向穷人追讨,占鳌就引用教义,斥责叔叔违背经典,扬言要杀他,终于使叔叔屈服,烧掉了穷人借债的约据。这样一来,他更得到大多数贫苦农民的好感。
  咸丰年间,土门关内的藏族互相掠夺,引起清政府迭次在西宁的用兵。接着巴燕戎格(今化隆回族自治县)回族马尕三暴动,北至西宁南川,东到河州积石关大掠。占鳌集合邻村回民抵御,屡次取得胜利。大家认为他有勇有谋,又是通晓经典的阿訇,就自然成为当地回民的首领了。到同治初年,清朝政治愈加腐败,对西宁巴燕戎格的事变,忽剿忽抚,兵行所至,捐输、差役,骚扰不堪。及至陕西回众起事,太平军此时也进入西北地区。久困暴政的河州回民再不能长此忍受,于同治二年(1863年)八月,在东南乡回民首领马悟真、南乡首领闵殿臣(即闵阿訇)等率领下首先起事,围攻河州不下,请求马占鳌援助。占鳌倡议,反清不是寻常的事情,要河州的各“门宦”都拿出力量,领导大众共同维护民族和宗教。于是东乡北庄门宦的马悟真、太子寺洪门门宦的马万有、八坊花寺门宦的马永瑞等公推马占鳌为帅。从此,摩尼沟阿訇马占鳌自称“都招讨”,成为领导河州暴动的中心人物。
  同年十一月,马占鳌即被推为主帅,发动各门宦的力量,再攻河州城,由于城中有充分准备,久攻不下。撤退时,占鳌的二弟被前面的矛头穿入体内,挣扎不脱,大喊阿哥赶快救我。他见事势危急,回答说:“你向胡达(真主)归顺吧,以后阿哥给你报仇!”城上听见这个人是马占鳌的弟弟,就投下油棉焚烧,在城下活活烧死。因此,马占鳌同河州守城的清军结下了杀弟的深仇,决心要把河州拿下来。不久,在休整之后,他又把人马集中到河州城下,考虑到破城后汉民会遭到残杀,就和部众立下禁约:“入城后对俘虏只要顺随回教,一律保护,不准乱杀。”同治三年 (1864年)正月攻入河州城时,对城中居民伤害较少,汉民均顺随了回教。马占鳌降后向左宗棠述说了当日情形,左对此大为赞许。
  占鳌攻破河州后,东西乡的门宦和群众都信服他有办法。他的势力从北面扩展到黄河沿岸,东南扩展到洮河沿岸。这时的陕甘总督熙麟,除了派人抚谕讲和外,没有一点办法。
  事情越闹越大,正当陕回被迫西来入甘,占据了董志塬,致使甘肃回族到处燃起战火,追随占鳌的人越来越多,成份也日趋复杂。很多人由于冲破了旧日官府的约束,就凭人多势重,任意妄为,常常奸淫掳掠,残杀无辜。尤其东乡的一部分表现得特为恶劣。占鳌对这种情况极为不安,曾经到宁河城(今和政县城)召集部众讲活,大意说,大家开始起事时赤脚上穿着麻鞋,拿的是一丈多的矛竿子,是从艰难困苦中来的,如今大家都抢富了,脚上穿的是羽绫靴,身上穿的羽绫马褂,都惜钱爱命起来了,出去不好好打仗,只打算挖地窖,把矛头变成铲头了。东乡头目听了大为不满,认为占鳌故意辱骂他们,鼓动群众包围占鳌,扬言要杀他。幸有东乡三家沟的一部分群众挺身保护,并劝告大众说:“现在要顾全大局,内部万不可闹意见,分散自己力量。”这样苦苦相劝,才解了围,把占鳌保出宁河城。占鳌临走时说:“既然东乡对我有意见,以后我就守积石关,守循化,河州的事我再不管了,你们另推元帅吧!”从此他愤然离开河州城回到大河家去了。
  占鳌退回大河家,河州的事情由东乡和八坊的头目处理,失去统一的指挥,内部闹不团结,彼此不服,部队自由行动,毫无纪律。事情越弄越糟,同治十一年(1872年)农历正月初,清朝左宗棠军入甘,总兵傅先宗、徐文秀等从临洮一带渡过洮河,占领三家集,进逼太子寺,大有一鼓荡平河州之势。河州的各头目在节节失败之下,大家商议,仍请马占鳌回河州负责指挥。占鳌提出“凡作战不力,不遵守约束的定要杀头”的严格要约,并且说,口说无凭,如果真诚受我指挥,须向我纳经(即抱《古兰经》发誓)。大家接受了这个要约并纳了经,占鳌便同他们回到太子寺,主持攻守计划。
  占鳌这次到了太子寺,首先调查失败的原因,搞清责任,杀了三个作战不力的“先行”,另派先行官反攻进逼的湘军,仍被湘军击败,又杀了两个先行官,乃亲自带上他得力的帮手马海宴到前线侦察。他看到40多营湘军分布在太子寺南面20乡里的路坡,坡上较高的山峰都被湘军占领,中心有一个稍低的山峰没有军队。侦察以后,占鳌挑选了300名最好的枪手,交马海宴率领,夜间潜入新路坡,占领了这个山峰。那时正是严冬季节,地皮冻结,无法安营,又密派1000人送土坯,挑水,在一夜之间砌墙浇水,筑成光滑坚硬的冰城。枪手们有了很好的掩护工事,安排了足用弹药,准备天明应战。湘军因屡胜而骄,一夜未曾发觉,待天明突见回军插进他们的中心,在前线督兵的新任河州镇总兵傅先宗既惊且怒,立即调配部队亲自督战。马海宴在湘军围攻中,沉着应战,毫不惧怯。他把300名枪手分为两部,150人持枪射击,只射不装;150人轮装弹药,只装不射。因为所持的是旧日线枪,这样做就可以连续射击,不给敌人一刹那猛扑的空隙。并严令枪手看先行官的动作为进退,先行不开枪,别人不能开枪。因此,湘军几番进攻,都败退下来,死伤甚大。傅先宗是湘军中著名的勇将,他看到死伤多人,攻不下一个新立小垒,一怒之下,亲掌大旗勇猛冲锋。马海宴见来势凶猛,命枪手瞄准射击,立将傅先宗打死阵前。傅先宗死后,后路西宁镇总兵徐文秀继续作战。次日拂晓,马占鳌率领大军由外面围攻,马海宴指挥枪手从中冲杀,白刃相搏,杀声震天,战斗异常激烈。湘军内外受敌,阵势大乱。徐文秀力图挽回颓势,亲自奋勇冲杀,仍被枪手打死阵前。进扎新路坡的40营湘军就这样全部溃败,回军得了不少的军用物资。此后,湘军退守三甲集,马占鳌进驻马里庄,战事告一段落。后来谈及这一战役,马占鳌把他所利用的战术名为“黑虎掏心”。
  驻定马里庄以后,马占鳌召集紧忽会议。所有前后方参加这一战役的头目都以为他们打了大胜仗,一定是研究如何进攻的方法。不料会集以后,占鳌突然提出投降问题。大家听了都很吃惊,立即质问:“我们以前屡打败仗,还要坚持斗争,如今打了这样的大胜仗,为何却要投降?”马占鳌说:“陕西的白彦虎失败了,宁夏的马化龙也失败了,陕西已告肃清,甘肃也大半平定。我们只剩河州和西宁两个地方,还要同清朝作对是不行的。况且已经闹了10年了,再不想结束办法,究竟闹到什么时候呢?我认为这时乘胜投降,过去的罪恶由我一人担当,他们一定少办善后(即镇压一批起事人),这对大家都有好处;等到失败了才投降,办善后一定很重,大家受累,恐怕死的人不少。”说到这里,多数人还不同意,还有人主张攻过洮河,再看形势。占鳌说:“我们一直往下搞最后目的是甚么?如果说一直要战到成立国家的话,必须选出一个皇帝来。坐皇帝我可不行, 大家如能选出个令人心服的皇帝我愿意扶持,我们就一块儿干到底。不然的话我看还是早点投降的好。”说到这里,大家虽然知道终究得走投降道路,但仍有人主张把三甲集的驻军赶过洮河,叫他们更知道我们的厉害,然后再议投降。占鳌说:“够了!只是这一个胜仗,已经助长了大家的骄气,忘记了胜仗中曾有不少人死亡;再打个胜仗过洮河,那一定会再死亡一些人,然而大家却只知胜不知败,话就更难说了。”马占鳌就这样再三开导,终于决定了一个胜利后而投降的历史“创举”。
  投降问题决定之后,当夜即请文案马镛写好投降禀帖送投三甲集的左军。这时左军在失败之后,损兵折将,惊慌万状,正计划向河东撤守。统兵的山西人陈湜出乎意外地接到投降禀帖,将信将疑。对来人指示说:“你们如果真心的话,回去告诉你们的头目,立即挂出免战牌,双方停战,再派头目到安定大营去见左帅,请求收抚。”占鳌得到这一指示,召集各头目商量去安定大营见左宗棠的人选。占鳌表示自己亲自去,各头目均不同意,讨论结果,决定派头目的儿子先去。于是选出马占鳌的长子五七(即马安良)、花寺马永瑞的长子马如蛟、洪门马万有的长子马福才等10个人,次日即通过陈湜赴安定去见左宗堂。当时称为“投降的10大少爷”。 
  自从新路坡战斗之后,部分回民已经偷过洮河抢掠,河东各地人心惶惶,极为慌乱。驻在安定大营的左宗堂得到失败消息,十分焦急,或赶派援军,或暂撤过河,尚自踌躇不定。突然接到投降禀帖,并有头目的10个儿子来见,真是喜出望外。他断定这是真心投降,不再是缓兵之计,当即欣然接受。在谈话中知道占鳌的儿子五七还没有大名,就当面给他起名叫“马安良”,还赠了“翰如”的表字,对这10个少爷说:“你父亲能真诚悔罪,率众归顺,很好很好,我一定接受他们的诚意,好好招呼。现在我就要进兰州,回去告诉你们的父亲,叫他们不要害怕,都来兰州见我,商量善后办法。”于是这10个大少爷很满意地回到河州。
  马安良等10大少爷从安定转回河州,马占鳌即照左宗棠指示,同马悟真、马永瑞、马万有、马海宴等12人赴兰州,住绣河沿清真寺。报到以后,左宗堂随即传见。占鳌自带铁索向左叩头,左宗堂惊问左右:“谁叫你们锁他?”左右都说不知道。占鳌哭着说:“我有万死之罪,应该上锁,是我自己带的锁。”左宗堂即吩咐左右当堂开锁,向大家一面晓以大义,一面还作了一番安慰。 12人同声说:“我们罪恶大,应该严办。”但马占鳌却说,罪恶在他一人,其余人众都是他裹胁的。左说:“你们今天洗心革面,过去的罪恶都可以洗刷。”于是,左分别赏了他们六品军功的顶戴,带罪立功。
  那天夜里,左又传占鳌一人去见,由戈什们领入左的卧室,左躺在床上,占鳌跪拜后起立,左命坐,占鳌不敢坐,站在床旁。左向他询问起事原因,询问为何强迫汉人顺教。占鳌说:“起事为的自卫,要汉人顺教是借此保护汉人。”左听到占鳌这样解释,觉得这个方法很有作用,便喜悦了。接着说:“你这个办法也对,你能明大义,又能率众投诚,这是很好的。不然的话,大军进讨,要斩草除根呢。”随后又问占鳌:“如果我不接受投降,三路进攻河州,你将由什么方法防御?”占鳌不敢回答。左鼓励说:“你不要怕,尽管说,将来我要你为国家报效呢!”占鳌说:“大帅如不准投降,我们就决以死战。”左说:“你决以死战,总得有个办法。我要问你是怎样应战哩?”占鳌说,他们还有若干人马,前方如何布置,后方如何准备,还要抽出一部分精壮人马,去扰乱后方。左听得笑了,在占鳌肩上拍了一下,要占鳌坐下细谈。占鳌遵命坐定,一直谈到天明。最后命占鳌荐举诚实可用的人员。占鳌分别推荐了马悟真、马永瑞、马万有、马海宴等,然后退出。
  马占鳌回到住处,给大家说明见左经过,并商量接受官职任务。惟马万有不愿受职,他说:“我们闹到这个地步,做了官如何对得起百姓,我只要保全性命就够了。”以后左宗堂给马占鳌编了三旗马队,以马占鳌为督带兼中旗管带,马悟真为左旗管带,马永瑞为右旗管带,归河州镇节制;调派马海宴为督标中营步队管带。从此他们就由投降而做官,率领骑兵参加刘锦棠西进镇压回民起义的部队,由循化进入化隆、归德、碾伯,最后进入西宁、大同,结束了河州、西宁的事变。这次事变的起讫,经过10余年时间,左军每克服一处,都办了严厉残酷的“善后”。惟河州因左宗堂赏识马占鳌的投降,只令赔修了在战争中摧毁的城墙、庙宇,过去的罪恶一概从宽免究。因此,马占鳌父子对左宗棠的感戴真是达到了沦骨浃髓的程度。
  以上是马安良经常对人谈说的发迹故事,我听到的不止一两次,特别追忆叙述如上。当然儿子表扬父亲或许有点夸张。不过河州这番新路坡的战斗及其战胜后而投降的经过,不管汉回传说,还是别的记载,大体相似。
  此外,这次事变,汉回人民被封建官僚挑拨离间,互相残杀,死亡的人确实不少。根据临夏市政协所提供的材料看,仅同治三年(1864年)正月马占鳌攻破河州城,城内就死亡了1万多人。同治六年(1867年)陕回杨文治、马士彦等在董志塬失败,分窜河州,人数众多,马占鳌等令其分驻四乡,叫随教汉人供给粮食。陕回因无家可归,起了夺取随教汉人产业的思想。那年冬天,马悟真的弟弟人称三师父的,到北塬上开会,表面上说要陕回和随教汉人和平相处,却阴谋叫陕回杀死了数十名汉人,夺取了财产。四乡随教的汉人听到消息,集结到烟囱山,准备逃向藏区。马占鳌探悉这种情形,纠集回军4万多人,围困烟囱山,把数万随教的汉人完全杀尽。等到同治十一年(1872年),马占鳌投降左军,却说他强迫随教是保护汉人,这就和我所听到的事实大相径庭了。
  总之,马占鳌等投降效忠,弯弓反射,杀自己的同教同族,做清统治者的奴才,换得了父死子继的富贵荣华,说明他是善于投机的阴谋家。
  《西北回族与伊斯兰教》 (第一章 揭竿而起的反清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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