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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县调查记录(图)

马长寿



  4月4日下午2时,我(马长寿)和冯增烈、刘士莪两位同志由西安乘火车到达渭南县。先到专署,专署王科长和地委统战部吴部长都热情地款待了我们。统战部同志们虽很忙,但还允许派刘志毅同志协助我们在各处进行访问调查工作。
  渭南专区包括十八个县,大部分是当年回民军与捻军的活动地区,而大荔县的沙苑、渭南县渭河以北和华州各地更是回民根据地和起兵所在,因此我们必须深入地作重点调查。
  初来时,我们便和统战部同志商量进行调查的方式。但是不凑巧,县里许多年老的民主人士都到西安开省人民政协会议了。而且到县后的第二天又值阴雨。因此我们决定尽可能地访问一些年老的农民和在县里经商多年的人士。
  当晚与专署中几位同志座谈。
  专区监委吴卜亭老先生,是澄城县人,他给我们谈了回民军到达澄城县时的事实。他说:“同治元年回民曾到澄城,县城未破,但我乡寺前镇被焚杀甚惨。回军所至,富商地主的房屋多被焚毁,我村有几家姓吴的‘玉石客’以由肃州贩运玉石销至各地为业。他们的东、西院都被焚毁了。县里有团练,是由有钱有功名的绅士领导的,曾在北面武罗山一带防阻,但回回就由北面攻来,当时洛川驻着官兵,归刘三大人统率。
  蒲城县回兵未深入,遭害不烈,所以现在还有大房子存在。
  解放前,这一带的皮影戏《打羌白》、《苏家沟》等剧目,都是表演同治元年回回故事的。”
  统战部刘志毅同志说:“渭南县西边渭河以南住回民的村庄,有白杨寨、闵家、凉天坡等村。同治年间,那一带回、汉斗争甚烈。”
  4月5日,阴雨。我们分为二组,一组由冯增烈同志去县文化馆调查皮影戏中关于回、汉斗争的戏目和戏文,因为我们听说大荔、朝邑的艺人到渭南开会来了。但来的不是皮影戏艺人,所以调查无结果而返。在文化馆见到当地农民所献的一座红铜香炉,上镌阿拉伯文赞词,系明正德年间所铸云。另一组,我与士莪随刘志毅同志到各处访问。
  先到城内员子田先生家。员子田原来住在县城西南三里的员张村。祖父曾在同治年间被逼参加团练,攻打回军。后来回到村里,值捻、回联合攻城郭村落,他的祖父跳井死了。
  他说:“当回变时,汉人村落高处挂有铁钟,派人在附近了望。望到回军从北面来了,便鸣钟示警。村人听到,立刻藏入窖内。回军找到窖口,便用辣椒面燃熏,窖里老少被熏死的很多。
  县南凉天坡村,大部分是回民。回民组织起来攻打白杨寨,汉人组织为民团反攻,双方死亡很多。
  闵家村原以汉、回杂居,但闵姓是汉人。”
  谈毕,我们便到南关县民主党派联合办事处,遇到糟房经理赵光亭先生。赵是大荔县龙泉村人,五十二岁。原来集股开糟房,现在已公私合营了。
  他年龄虽不算很大,但少时常听伯父赵科兹和三叔赵北科的谈活,所以知道关于回民的事很多。
  他先由大荔回民的根据地沙苑谈起,说:“沙苑东从朝邑的赵渡镇起,西到渭南的孝义镇止,长约百里。大荔人说沙苑的范围时,有句话是‘赵头孝尾’。‘赵头’指赵渡镇,说是沙苑的头;‘孝尾’指孝义镇,说是沙苑的尾。北从石槽村,南到阳村,约二十里。苑内池沼很多,如管子池、太白池、青池等。管子池最大,纵横若干里。平常农民由沙面掘下一丈多深,便可见水。从前这一带的回民,有钱的凿井,没钱的掘池沼,然后引水灌田,所以这一带虽无河流也可进行农业生产。
  沙苑的特产很多。大家知道同州的枣子、桃子、梨子、花生是很著名的。枣在沙苑内到处都有,出的枣子又大又甜。杨村和拜家的桃很出名,阴历五月便熟,味特别甜。梨儿出在石槽村、王马村、阿石村、南庄、马坊头等地,也是同州名产。花生到处都有,沙地里出的特别大而且多。沙苑还出一种大西瓜,白瓤,味虽不佳,而瓜子特大,运销于西安及河南各地。
  苑内的蔬菜,最出名的是黄花菜。每年产量很高,运到渭南,然后西到西安、兰州,东到潼关以东各省,为陕西出口的大宗农产品。
  苑内还出各种药材,有甘遂和马勃。野草有白草(俗名尖五草)、剌蓬,宜于作牲畜饲料。池沼内有鱼,可食。此外,苑内亦种麦子、谷物等。
  以上便是昔年回民生活的环境。
  孝义的汉人财东特多。严、赵二姓是最驰名的。我们这一带有二句谚语说:“孝义的银子,赤水的蚊子。”赤水镇的地势低热,所以蚊子多,孝义镇的财东多,所以银子多。姓严的出了一个标统,人称为“白蛉子”,是说他凶恶如刀客(土匪)一般。
  回民起事,是由回民的羊吃了汉人的麦田开始的。当时汉人的讼师很坏。他为回民写的状子,为辩护羊群不能把麦地践踏的理由是:
  十冬腊月天,地冻如同砖;
  镢锨铲不下,羊蹄怎样搬?
  同时他又写一状子为汉人的田主辩护说:
  一冻一消,松得象马勃(1);
  羊蹄一拨,连根带梢。
  回、汉双方到汉官那里打官司,汉官当然是以汉人为有理,回民为无理,所以回、汉的争夺就起来了。
  回、汉最初冲突的地点在八女井(2)。回民联合先打入此村。村里李姓是大财东,开设的布庄有‘德记’、‘贵记’两号,在三原和泾阳都有分号。回民打入以前,李姓财东召集附近汉村(洛水、王店、南庄、潘邑等)的青壮年男丁为团练,宰猪为宴,准备洗劫回村。回民袭入时,他们正在饮宴,损坏的碗碟堆积如山。
  从此以后,回、汉冲突蔓延于各个村寨,到处杀人放火,不可收拾。且各村汉户旧有宿仇者亦趁机相报,如龙泉村的王、赵二户素有怨隙,相互杀伤,后来也把这件事写在回、汉冲突的帐上。无辜百姓,多被波及。这些百姓,没法抵抗,很多人逃往韩城县等地。
  焚杀最烈者,是大荔县东北的六官营。原来是一大堡,人口众多。回、汉事变发生后,远近难民多逃于此。但回民军不久便杀到此处,把堡内的人们几乎杀光了。
  多隆阿的军队到时,住在县城东面的八里店。当时回军正围攻县城,不知多军已至。多指挥盾牌手节节前进,回军战败,退到羌白镇、王店、乔店。皮影戏中的《打羌白》,就是记载此战役的经过的。”
  赵先生的口述,是在我们有目的提出问题后回答的。当时我们觉得相当满意。
  后来,请刘同志带我们去东关的多隆阿祠里参观。
  多隆阿祠在县东关,庙宇围墙皆在,但其内已改为东关小学,以前所有的神象和碑碣全然不见了。附近田坎上下瓦砾甚多,农民说都是同治年间焚毁的。原来东关是一条商业繁盛的街道,商店很多。但自北原来了回军以后,东街首当其冲,所以同治元年焚毁一次。后来捻军来了,与官军作战,又焚烧一次。此后经久未复。西关的商业原不及东关,但自1927年西关设汽车站,1934年又设火车站,后西关便成为县城商业的中心。
  回来路过瑞泉中学,我们入内访问了该校历史教员张先生。张先生说:“从前回民村落在今西同公路西段的南北村庄。距零口镇十里有盛店,从前亦为回民区。在凉天镇西北,汽车路北边,旧有回文碑。”
  傍晚时,还访问了一位六十岁的竹竿业商人,名杨坤山,关于回民起义,他说:“同州是由羌白镇起的;渭河以南由蓝家坡起的。蓝家坡都是回民。回民失败以后,他们所遗留的田亩被没收归公,给农民这种田亩的粮税称为“叛产粮”。这一提示,对于我们启发很大。以后调查各县那些村落有无回民时,即以该村有无“叛产”为断。他还说:“渭南有一民歌,说:
  四月二十三,长毛到渭南。
  先破城,后杀官,乡勇死了一大滩。
  城东南角外为崔家堡子,高可俯瞰城内虚实。长毛来时,先据此堡,故破城很快,以后樊增祥作知县时,始修瓮城以避外窥。”
  4月6日,阴雨绵延,上午请专署负责同志调出1953年普选时所属各县的人口调查表,统计各县回族人口数目,从此可以与百年前渭河沿岸州、县回民的集中情况作一照比。
  统计结果,渭南专区十八县全部人口为三百三十九万七千二百七十七人,其中汉族三百三十九万五千七百八十五人,回族仅有一千四百二十九人,不及全部人口的千分之四,各县之中,渭南县最多,只有四百五十七人,多集中城内以小商贩为业。其它在百年前拥有大量回民人口的州县,例如同州府(今大荔县)仅有回民三十一人;华州(今华县)仅有一百八十五人;临潼县仅有三十九人;三原县仅有八十八人;高陵县仅有十八人;泾阳县仅有八人。回族人口在渭河南北前后如此悬殊,同治年间的回民战败远徙与战争死亡实为其主要原因。今日各县的回民多是由河南省迁来的,迁来年代并不长,且以解放后迁入者为最多。
  下午由统战部介绍在工商联与几位农民和工商业家谈话。
  几个年老农民中有一位老农名冯彦盛,七十七岁,本县冯家堡人,他的谈话中有许多资料,纪录于下:
  “渭河南边的团练,最初是白杨寨教师的徒弟们领导的。这些团练曾住在县城东关的蔡郎庙里,为回民打败。
  回回住在白杨寨之南的凉天坡、赫家窑、蓝家坡、金花庄、殷城村、马里滩、盛店镇和薛冯村各村。
  相传蓝家坡有一家有钱的回民叫蓝大功,乱后以土地、银子交给长工,请为抚养二子,全家其余人都自尽了。
  又西乡郭李村有一家办粮差的汉人名李祥,常为回回护掩祖茔。平凉、泾川回民听到了,常送礼物给他。
  回回逃亡后,所留田土,成为‘叛产’。种叛产人的纳粮较一般田粮为多。如普通粮为五升,顶多不过七升五合,但叛产粮则为满斗。
  长毛到过渭南两次,第一次为老毛子,第二次为小燕王。长毛来时,是弥天盖地而来,所经田土都踏平了(3)。他们只掳人,不杀人。所过村落,哪里不撑仗(言武力抵抗),绝不杀人。
  闵家村姓闵的是汉姓。
  长毛到时,尽掳男人,不掳妇女,所以男小儿往往扮作女相。回回到时,则常杀汉人。有一人面上生毛,回兵以为他是回回,没加杀戮,实在是汉人。此人名黑毛,刚死了不久。
  官府调乡民守城,皆不愿守。”
  上一段话,朴素得很,应当是可信的。
  接着,与几位工商界的人士和干部座谈,话锋自然就转到渭南县渭河以北昔年著名财东和地主,我们希望知道地主阶级过去是如何剥削少数民族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交谈出一些情况,现把他们的话联系起来如下:
  “孝义镇从明末以来有严、赵、柳、詹四大财东。柳家财富最多,渭南人常说:‘你家钱之多敌不过姓柳的。’严家在四川自流井有盐井,在成都、什邡、绵竹、灌县、彭县有商号,有水田。赵家有七门大庭,住宅很宏敞。此外,还有焦、常、曹三姓富户,发迹于光绪年间,皆在河北固市附近。焦姓居南焦村和北焦村;常姓住板桥;曹姓住程槽,都是著名的大姓。焦家在四川买地,常家在四川放帐,都发了大财。
  渭河的南岸,旧有蒋、贺、李、刘四大姓。蒋、贺二姓住杨果镇,李姓住与兰田县交界的后子镇,刘姓住阳郭镇。
  贺家开了三十六座当铺,省内大的县份都有。当息,别家利二分,他家一分五,穷人都找他,所以越开越富。他家在蓝田县新街子有田庄,附近的土地皆被他占有。渭南原上的农民,被蒋、贺二姓剥削得受不了,相率迁移到河北。他们私家出的票子很多,后来有尹昌衡县长到此,才劝他们设法收回。
  朝邑阎丹初(名敬铭),赵渡镇人。在光绪年间为阁老,是一大地主,在周至一带有田五、六十顷。”
  此外还有一位干部叫欧阳云生,渭河北岸云乡村人。他谈了一些渭北地方事件,可资参考。他说:
  “云乡村北为丰稔村,有个大地主姓杨(其子名乡娃),召募宾客、打手二百余人。当回民起义时,他率领打手并联合近村壮丁四、五百人到南刘村驻扎,与回民军对垒。
  原来回民从西北蒲城县赶羊到南刘村附近,本地乡团以羊吃庄稼为名,便把羊杀死了。回、汉纠纷因起。
  回民起义时,阿訇先祭旗,远近回民都来参加。祭后,先烧南刘村,以后打到丰稔村。杨姓地主正为坟墓立碑唱戏,毫无准备,所以全村被焚,他的第四个妾被劈死了。
  回民的武器多为竹竿枪。
  昔日沙苑回民多种西瓜,西瓜是白瓤黑子。回民重仁义,过路人有偷瓜的,回民在树上窥见,下来断蔓使你拿去吃,瓜虽不要钱,但得留下瓜子,此风至今犹存。回民亦种豌豆,汉人过路,吃了人家的豌豆,还骂回民说:‘豌豆角,不纳粮,过来过去叫爷尝。’因此,回民愤愤不平。
  沙苑还有一种特产,是麻黄(药材)。每年产量很多,运于上海者难以数计,近年在西安开土特产交流会,预定渭南麻黄二十四万斤。黄花、麻黄、甘庶、瓜子等物,每年在华阴县华岳镇集中出口。
  沙苑各种土产,皆由牙行介绍与买主,然后运销西安和省外。”
  我们读死书的人很难理解商人为什么比农民容易致富,因此,我们以此问题请教于在座的几位商业界人士。其中有一位回答的很坦白,从此也可以知道沙苑周围的地主商人是如何发财致富的了。他说:“作生意的是一家两家,作农民的是千家万家,如果商人不发财谁肯作生意呢?一本万利,是作生意的唯一办法。而且大布店吞小布店,大烟庄吞小烟庄,财富自然就集中了。在上海、西安有字号者,可以知道销路,知道行情,外面的情况既经了解,然后或紧或松,操纵市场。商人致富之道即在于此。”这段话对于我们研究渭南商人发达的历史,是很重要的。同时,对于地主商人如何剥削沙苑回民,也探听到若干有关的消息。
  4月7日,天仍下雨,汽车不能行,坐困室内,阅读《新续渭南县志》,其中资料可与昨日在工商联合会所闻相印证者甚多。我把这些资料略加分类一下,抄在下面。
  关于孝义镇在同治年前的繁荣,光绪初年渭北人焦联甲的《新建白骨塔记》中有如下记载:
  孝义镇为渭南河北要区,大华(4)临前,卤泊临后。沙苑包其东,金陂峙其西。树林葱茏,人烟稠密。百货聚积其间者,极晦明风雨之无阻,人语喧哗之遥闹。城市之繁庶,它属莫能与并。而饥民栖止亦多于它属万倍。兵燹后重以极灾(5),尸横遍野,骨积如山,理固宜然。
  孝义镇著名的财东是严氏和赵氏。严家在四川经商,产业很多。自流井的盐井,有许多是严家的。道光年间历任河南、湖北巡抚的严树森,原籍就是孝义镇。他的先人在四川经商致富,家新繁县,所以亦称四川新繁人。同治元年,有劾胜保书,内有关于回变及胜保的重要史料。他说同治初年陕西回民军有六股,合计二、三十万人。起义首领有云南各省的回民,气势与云、贵、甘三省回众相连。原奏云:
  再臣据探报,陕西回匪,渭南仓头一股;省东北沙河一股;三原、咸阳一股;高陵、泾阳、永乐店一股;凤翔各属一股;甘省河州新来一股。约二、三十万人。首逆有云南各省之回,声言先取陕西以为根本,与云、贵、甘省之回连为一气,然后东下河洛,则有建瓴之势。北逼畿辅,则有剥肤之灾。冬冷水涸,踏冰渡河,晋省首受其害。西北骚然,则东南凋残之区,更易扰乱。
  又有一段说及胜保招抚宋景诗、苗沛霖的军队和陕西巡抚英棨所属卫队多为回民,此皆有关回民起义之重要史料。原奏云:
  所部宋景诗等反复无常,恐将勾结省回,以为贼应,而胜保声言欲调苗沛霖之兵入陕,是不能退虎,又进一狼,其祸益烈。陕抚所有标兵,其戈什哈半系回民,把持英棨之长短,一动一静,通知与贼。并有英号令阻撤省城民团之事。胜保漠然不知,则省城堪虑,省城有变,则全局瓦解。
  又孝义镇的赵氏,一门九府,皆是富户。赵权中,兄弟三人,在从兄弟中行列为第五,故人称之为赵老五。曾为朝邑县训导。县志说当太平军到境“出资募勇,防堵堠子岭,后死。”族人赵锡祉,帮办团练。皆入县志忠节传。
  河北固市附近各村的詹、焦、常、曹四大家族,领导团练而载入忠节传者,詹姓有詹积云、詹元熙、詹元建、詹元科、詹良模;焦姓有焦成栋、焦玉合、焦玉有;曹姓有曹元僚、曹生志、曹殿英。河南的蒋、贺、刘、李四大家族参加白杨寨之役而战死者,贺姓有贺绪业、贺恒业、贺福业、贺长龄;刘姓有刘拜元、刘福德、刘子忠。从此可见地主大姓对于扑灭“回乱”,是最勇敢的了。但为什么如此,很值得我们三思。
  顶有意思的,在新续县志的笃行传中记载本县许多地主商人如何发财致富,如何筹饷助官兵剿灭回军。如贺士英,坳底村人,西安的渭南会馆,房屋一百四、五十间及家具等费用三万五千金,都是他一家拿出的。
  徐公炘抚陕时,病典商之病民也,饬商民减息,仅改冬三月为二分,他月仍旧。士英曰:“是不可以力取。我库在省者八。以终年二分榜于通衢。”贸物者不至它,而至士英。于是西、同、凤、邠、乾五郡四十余州、县货库凡八百余,胥改为终年二分,省民息四十余万缗。
  贺士英在西安城的当库八座,在渭河流域各州县的当库八百多座。设法每年减民息四十余万缗,那末,每年他的进息当有八、九十万缗。
  还有一位贺甲第,是凭光里人。县太爷送他一联,其中一条是“廉贾四方闻,拚教缗镪微收,已播仁声遍关陇。”不用说,这又是一遍及关陇的高利贷大贾了。
  还有一位曹昆璋,辛兴里人。“年十四读书邻村,岁终语兄曰:吾家食指日繁,父年老贾蜀。并教子弟日后至蜀,即以忠信著闻,贾人称少年长者。同乡宦蜀者咸倚重,争以囊金寄诧,贾益大起。”从此可推测一般四川的陕帮票号商人,如何为官僚服务,所以他们捐款镇压太平军及回民军,是有来历的。
  例如焦荣栋在咸丰年间输金助军饷。焦相栋于同治元年因“粤匪扰境,回逆继乱,邑候曹季皋谕举办乡团,藉资堵御。多忠勇公西征,倡义助饷五千金,奏奖花翎。逆回西窜,据张家川、金积堡,不时扰渭,以八千金筑村堡。”以上二焦,为兄弟,皆西方曲里人。
  又李瑞玉,小钟寨人。“壬戌之变,团练御贼,冯元佐驻底店,瑞玉转输各饷,保举六品衔。”
  李丕禄,凭信镇人。“壬戌回变,指困以助团练。”
  李生馥,西王里人。“壬戌烽警,奉谕办团练。多勇忠公驻同州,北路不通,馥单身由南山诣辕告急。”
  此外,还有一位权允清,固市里人。“同治壬戌,发、回乱,避难鄜州。以先世向在甘肃庄浪县设商肆,曾积粟二千石。闻回乱已至庄浪,且图久踞,专函谕司事曰:‘有此大军需,吾何惜万金之资?倘彼处若稍需粮,即倾吾资以助军。’是时曹帅克忠督师西征,驻节固原州。典中司事请以所积粟二千石如数助饷。自庄浪至大营,骡马运输如织。贼困庄浪,军士枵腹,邑宰蒋公求助,输麦二百石,又捐金五百金以备犒军,庄浪城得不久焉。土人云:‘蒋公之守,权公之助。’事见庄浪蒋公祠碑。”
  从上引资料里充分反映当时与回民军敌对者不是人民,而是官僚阶级和地主兼商人阶级。
  第二次到渭南县调查,是由7月22日开始。同行者有中文系冯增烈先生。此外还有历史系三年级王宗维、张大鹏、阎振维、袁鸿欣、张庆吉、许孝德等6个同学,他们是为“西北民族史”一课进行实习的。
  到渭南后,就遇到大雨倾盆,无法进行调查。当天下午与专区统战部吴部长和秘书刘同志商洽,请他们在明早召集县里耆老和民主人士座谈会。
  座谈会在23日上午9时开始,与会者连我们有二十多人。吴部长说明了我们调查回民起义的来意,接下去就由各位先生谈话。
  首先由姜伯范先生发言。姜先生是本县渭河以北大钟寨人,今年六十三岁,是省政协委员兼县政协副主席。他说:
  “我十三岁时,祖母死了。她如果活着,今年一百二十九岁。所以她生前给我讲的话,有许多应当是真实的。我祖以明季军户驻在渭南,初居宏化镇,至祖父始居大钟寨。祖父曾给孝义镇赵家经过商,所以对沙苑回族的情况知道一些。
  沙苑在汉武帝时便是皇室牧马地,由匈奴降将金日磾主其事。相传固市镇的城皇爷就是金日磾。固市正北不远的蔺家店旧名金陂镇,相传金日磾的府第在此。
  唐代回纥迁居于此。回回多以农牧为业,兼种蔬菜、果树,而以枣子和黄花菜最有名。黄花菜一名金针,是出产的大宗,每年运到潼关外畅销。沙苑的枣比较能上包,不坏,所以能远销。
  回回小贩卖东西,不能进入汉村,只能在村外叫卖。又回民贩羊,每过汉人田内,便被拉走宰了。回人不服,诉于官府,官府又右汉左回。因此,回回愤愤不平,久思报复。
  孝义镇多富户,以赵、严、柳三姓为最富。赵家在明代出过廉访使,其地因而叫“廉访第”。到了清代,姓赵的不少人以经营盐商、布庄、典当、茶商、粮店为业。重庆赵家的盐商很驰名。相传赵姓东家为他的伙计们捐了官,有盐道过重庆,主人把伙计们的官衔向盐道介绍,盐道听了,为之一惊。西安及各县多有赵家生意。例如西安的“赵鼎元”,洵阳的“乾益号”,咸阳的“调元号”都是赵家开的。茶是由湖北贩来的,在泾阳做为砖茶,然后运于西北关外。赵家还在湖北贩猪,猪由湖北到此是很费脚的,所以猪要穿鞋。我的祖母就为赵家做过猪鞋。严家在孝义也是巨富,如严树森就是由渭南孝义迁到四川的。先为河南巡抚,后又迁湖北巡抚。严家在四川、西安都有商号,都有田产和房产。柳家在成都有当铺,有金货铺,以“享顺”为号。孝义上述各家,在街上的屋宇都是很讲究的。赵家的戏台有七间房宽。
  相传张芾被杀后,孝义巨富的镖驮四十个也到了,沙苑的回民相约起义劫镖驮。这是想起义的人对不想起义人的一种利诱。
  距离耒化镇不远有羊村,回回围攻,初攻不下,便派人议和。汉人以为回回攻入,大乱,回回便攻下羊村,屠杀很烈。
  我家大寨村(大钟寨)以为回民自东南来,便把民团主力集中到东南面,北面只留数人。回回来时,自北先攻北堡子,全村被焚。我祖父之弟小名是王闷,业木匠,曾为回回作过活。回回兵到时,首领大喊:“留下王闷一家!”故全村除此家外皆被焚毁。
  我祖母跳井不成,初逃蒲城、韩城,以后又逃宜君。我祖母绕道远逃洵阳双河口去找祖父。祖父在那里为孝义赵家做生意。当时太平军蓝二顺已占领洵阳。蓝二顺军队分男女二营。我祖父被俘便为蓝军男营作生意,拿几十两银子贩卖大烟土。我祖母和大姑在女营中为兵士做衣服。后来清兵来了,蓝军败走。祖父买大烟土回来,无人交代,始偕祖母等仍作生意。后来作了赵家双河口和蜀河生意的总管。
  渭河以北,仓头镇回、汉杂居,乔店则纯是回民。
  孝义镇东北门外以前有条大路,是蒲城通华州的大路。这条路的地税是归蒲城商人纳的。回回贩粮无路,所以只好在田边行走。处处压迫回民,所以回民终于起义。
  起义之初,潼关道(回民)上奏渭南回、汉仅系地畔相争,所以清廷未予注意。以后孝义镇的难民到湖北,将真实情况告了巡抚严树森,严始力奏请派大将入关。清廷初派胜保来陕,与回接战,屡战屡败。于是民间谣传,‘若要回回没,除非将军多。’初尚不了解其意,后多隆阿来,众人始信此即‘将军多’也。回回喊多隆阿为‘多家娃子’。”
  继由张竹亭先生谈话。他说:“前多年听王万全老人说,仓头镇为回村,有城。因与汉人地畔相连,时常打捶。打成官司,官府右汉左回,故酿成回变。
  孝义赵家招募回勇为兵,由南山返回时,在华州砍竹,发生殴斗。回回砍竹是作兵器的。砍竹之后,削其一端,在油锅中一煎,用以刺人,非常锐利。”
  又由董效初先生发言。他说:“我家在原上,距城三十里。听老人们说,从前县西盛天沟、凉天坡、蓝王村、蓝家坡各村都有回回。
  河北回回放羊时,汉人在田内遇回回羊,便拉来杀了。汉人为此成立了‘羊头会’。
  凉天坡的回回常以贩盐为业。他们经常二、三十人为群,赶着牲口,手持武器,从蒲城卤泊滩贩盐,运到南山,有时亦到汉中卖出,藉此为生。河王村有个财主王希如,他的父亲以开马店为业。回商到了,吃饭可不要钱,牲口草料也可赊帐,因此回回甚感其德。后来回回反了,在到河王村以前,嘱人先在王家门上画一鳖,作为记号,及至回回过境,唯此一家,不加干扰和屠杀。”
  朱力斋先生发言。他说:“我在少时常作回乱的梦,梦到在逃回乱。我所以有这种梦,并非我逃过回乱,是因为年老逃过回乱的人,经常给我谈起在回乱中逃命的事。不只我如此,年老的人作此梦者甚多。
  从前,小娃哭叫,大人便说:‘不要叫,回回来了!’
  我村砖寺头的房就是给回回烧了。但回回并非见房屋就烧。听说,回乱时,先前老回回到村,捡大财主的房子烧了,村里的人们便逃。有时汉人给门后卷成席桶或给案下搞些柴都可藏身,可见回回不一定对汉人根绝到底。
  每个村里,财主房子被烧的为多,穷人房子被烧的为少。”
  何明珊先生接着说:“我外家在缑家湾,当回回来时,先说某的房子不烧。这不烧的房子的主人就是因和回回一块跑车、赶牲口,平时那些人对回回是好的。”
  渭南县统战部马部长说:“仓头镇有一洞,相传是回民造兵器的地方。去年有人来说,还有一个石碑。现时听说已找不到了。希望你们去仓头时加以调查。”
  谈到这里,休息一下,我提出问题,请他们谈一谈渭南河北富户致富之术以及沙苑附近有无以经纪为业的汉人?
  座谈会上诸位先生回答这二问题时,是你一句我一句累积起来的。他们的意见,认为:
  “河北的富户,有盐商、布商、茶商、典当业商和估衣商等,此外还有票号商,票号放私债,也放官债。地主借款,买官坐;发了财,再还帐,所以功名很多。
  地主有时借款或积款买地。例如仓头附近有杜三喜,自称是唐代杜如晦的后人。他的土地从仓头镇到孝义镇沿路都有。买地出租发了财,便捐功名。孝义北门外有十三幢石碑坊,都是属于杜家的。杜三喜辛亥以后行乞了,但四川的公馆还在,他不知道。八女井李姓地主在土改前拥有土地一万亩。
  沙苑所出各种土特产,并非农民直接运销外地,而是经过各村的经纪人,即牙行介绍于大户或庄客,然后由大户或庄客运销各省各地的。
  渭河以北的牙行,大约每村有一、二家。这些牙行都分了行,各有各行,互不相混。例如枣行、菜行、瓜行、棉花行等等。每行包销自己行内的土产。各种牙行都向官府纳过税的,因此各村农民的土产,非通过牙行,不能售出,而庄客非通过牙行也很难购进。
  牙行在介绍和称量的过程中,抽取佣金,佣金率约是产物总值的百分之三。”
  谈毕以后,大家给我们筹划到渭北各村调查的路线,我们并请他们介绍一些访问的对象。
  最后,在专署内摄了一影,以留纪念。
  7月24日,我们一行八人雇了一个胶皮轮大车往渭河以北各村去访问调查。以近日大雨之故,渭河大涨,人和大车都是用木船渡过去的。在辽阔的浅沙滩上,人不能乘车,大家都赤足而过。在北岸油房陈家小店稍憩,下午2时东行,经过东西于家,到达信义镇。
  依靠乡政府同志的帮助,我们找到了皮影戏艺人张万盛和他的徒弟董娃(李映凯)。张万盛,六十六岁,原来是孝义镇人,现住信义镇西边的上木庄。他从前一向是“玩人马的”,即搞皮影戏。少年时到过四川,是跟孝义镇的大财东去的,所以对孝义镇财东们在四川的“家私”颇为熟悉。很难得的,是他会演《打羌白》一剧,把《打羌白》剧中每个人的道白都能背诵。从前我们早注意此剧,希望通过此剧的情景和词句,能够反映出若干关于回民起义的历史。但是这种艺人很难找到。主要原因,这几出皮影戏前清时在关中各地很流行,但民国时期就不大演了。剧是由熟悉沙苑回、汉关系的汉人编的,内中剧情和词句充满了大汉族主义和低级趣味,侮辱回族太甚。因为如此,所以回民知演此剧,必然成群结队在台下进行斗争。解放以后,这种戏剧当然不能演了。即使会演此剧的老艺人,也皆讳言此剧,更不用说再上演。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要求于张艺人的,是他尽可能地把剧情词句告诉我们,我们择其有关历史者纪录下来。
  张艺人最初不肯说,几经协商,他才允许把回、汉冲突的前后作主要叙述,而把《打羌白》夹叙其中。我们当然同意他这样做。这场谈话充分表现了张艺人的艺术天才,但同时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他说:“孝义赵老五(权中)是一个财东,招回回为兵去打长毛,当时南、北禹家、侯家、乔店都是回回村窝。沙里头的三家庄、老庄子、马家洼、十里滩、青池、樊家堡子、权家,都是回村。《打羌白》中的回回头目姓马名盛,是马家洼人。
  回回与汉人因地畔相争,素有仇恨。当时赵老五是团练的头目。回回聚众与团练交兵,捉着赵老五,把他拉到北门外割为八块,祭了旗。
  剧中人马盛之下有四员大将:一个是‘假张飞’;一个是‘沙里’;一个名‘大瓜旦’;一个叫‘野毛驴’。
  清家与回回交兵,第一次是胜保与回回战,回兵败了。回回送金钱和掠得的美女给胜保,胜保便不打仗了。回兵烧了孝义镇,点了严家的房子。严树森那时是湖北的巡抚,他的母亲和帐房逃到湖北,告诉了严巡抚。严在北京奏了一本,清家乃调多隆阿带兵来陕。初来驻兵同州府八里店,多兵用马拉两个铜大炮,名‘大、二将军’。与回回战,回回败退,占羌白镇。《打羌白》一剧就是以此后的多军与回回对垒为描写对象的。
  第一出,一上台是多隆阿,道白四句,表明姓、字,便问中军来至什么地方?中军回报:‘来到同州府八里店’。多即吩咐:‘在此安营’。
  第二出,上台的是回回头目马盛和四个大将。马盛上台,有两句道白,是‘家住沙窝在马家,地畔相争动杀伐’。因此知马盛是马家洼人。以下是四位大将各人自报姓名,即假张飞、沙里、大瓜旦、野毛驴。马盛令四将云:‘多家娃子统兵前来,众兄弟围定,莫叫走脱。’
  第三出,多带两营兵上,一营是盾牌兵,一营是手枪队。
  接战以后,多抵挡不住,才把大、二将军抬出,回回败退,渡过洛河。
  多命令兵将‘追过洛河’。
  最后攻羌白镇,多军与回回骑兵先战于羌白城外。多军盾牌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砍马脚,回兵败回城内。多军开炮,中文昌阁;第二炮,弹中城门,城门开了。多军进羌白城,回军由北门退出。
  多下令:‘息兵三日,攻打乔店。’
  剧至此告终。
  在各出前后,穿插了些回民逃难和清兵淫杀的故事。
  多兵追回回,追到一个便杀一个。有的男女,投井自杀。
  回民逃难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套车子的,担家具的,挑鸡子的等等。剧中描写回民一孕妇逃难,清兵后追,孕妇不得已藏入古坟墓内。清兵入内强奸,拉出来割破其腹,惨不忍睹。
  回回称清兵为‘妖兵’。
  此外,还有许多侮辱回回的语辞,有许多淫秽不堪的语辞。演此剧时,禁止妇女听看。”
  我们平时读封建文人所记史书、地方志和笔记时,经常看到描写回回如何残杀汉人,如何奸淫汉人的妇女;而《打羌白》一剧则叙述官军如何残杀回众,如何奸淫回族妇女,这一点很可治疗大民族主义者的偏见。当然。此剧的作者并不是同情回族人民的,刚刚相反,他是迎合一些人的大汉族主义思想,藉此一剧以泄其平时仇视和侮辱回民的情绪。所以他把在汉族妇女面前不能言和不忍言的剧情词句,搬上影幕,对汉人男子公开宣传。如此一场戏剧还能让它保留下去吗?由此可知,过去回族人民有充分理由反对表演这种侮辱回民和培养民族仇恨的戏剧。
  《打羌白》谈完以后,我们便请他谈孝义镇财东们在四川商业的经营。
  张说:“孝义严家在四川五通桥有乾记盐号,赵家在五通桥有元记盐号。此二号规模很大,既经营盐坊,又办运销。前清云南、贵州的食盐销售,严、赵二家都参加包销的。此外,严家在四川安县、灌县、杂谷脑、松潘、毛尔盖都有茶号,名称叫‘义和’。
  孝义柳家在成都附近所开的店铺有四十八座。
  此外,孝义的王家、乔家和杨家都是地主。”
  最后,我们要求他谈一谈沙苑的土特产。他说:
  “枣子,出产最多的是山家庄、马家洼、十里滩、老庄子。销路以西安、泾阳、三原为多。
  黄花菜出自苏村、洪善村、溢渡村,而以阳村为集中码头,运销于本省和外省。
  梨子以青池和龙池庵为最好。
  桃子以阳村最有名。十里大村亦佳。
  大瓜子和花生各村都有。
  药材、麻黄出自沙梁子,猫儿眼和香附子到处都有。”
  谈毕以后,我们乘大车向仓头镇进发。黄昏中经过李家庄,行二、三里便到达仓头镇。
  到仓头镇已经晚7时了。老乡们已经吃过夜餐,这里又没卖饭的,所以大家饿着肚子,在镇西的玄天大帝庙凉台上睡觉。
  7月25日,一觉醒来,胡乱找些东西吃喝,然后分为三组,分别到仓头各处去访问老乡。
  我领导的一组,先到镇西北角参观仓头的土城。仓头旧有二城:内城是汉人修的,修的时期在同治年间以前,同治年间以后又加补修,轮廓至今仍在。外城是同治元年回民起义时修的。据锄草的老乡说,回回旧城高一丈二尺,宽五、六尺。北自蔺家窑,南至东西道,约二里半,西至北李村,约三里许,比现在的城要大七、八倍之多。回回筑此巨城,一面是为抵抗清兵进攻,一面是回回阿訇想在此称帝称王。但并未筑成,便被多隆阿军队攻下了。
  返回玄天大帝庙,庙内立一碑,碑名是“大明陕西渭南县仓头西社朝山舍汤碑”,是明末万历三十五年立的。所谓“朝山舍汤”,一望而知其为佛教、道教信仰者的汉民。碑上记载西社社民的姓名,其中以乔、杨、董、苗四姓为最多。问了村民一下,知道此四姓氏至今仍多居仓头西边,而东边的李姓等家则系同治年间以后由外省迁来。
  为了进一步了解村镇的历史,我们找到了东门外田野中看守西瓜的何根保(西铭)老人。他今年七十八岁了,瘦骨如柴,但识字而且谈锋很健。从他的谈话中,我们才约略明白了同治年间以前仓头镇的本来面貌。他说:
  “仓头镇东门内不远有十字路。此路以西从前皆为汉民所居。自此路以东以南,直到城的东门和南门外,皆为回民所居。回民的聚居中心,不在城内,而在城外。从东关起,到洪家崖,是仓头镇回民的中心。原来洪家崖也有一个十字路,在十字口,有棉花市,旧称为‘花市’,现在仍称为‘花市’。十字路的东边,旧有回回礼拜寺,自同治以后,回回西迁,礼拜寺成为瓦砾场了。棉花市亦废,现在变为田野。自洪家崖以东,经过赵家崖、赫家崖、闪家崖直到孝义镇,沿途各村都有回回居住。又从南门起,直到渭河边上,包括今日仓头寨在内,都是回回所居。
  当年仓头镇的回民有马、杨、詹等大姓。”
  我们约略知道了昔年的地理以后,进一步请他谈关于回民的故事。
  他说:“昔年本村因回、汉地畔相连,常闹不和,但相杀相砍的事是没有的。自同州府回回起事以后,仓头镇也大闹起来。初时,张芾出面调解,任武把张芾绑到仓头镇的南门外杀了。现在南门外实在是当时仓头回回集中地的北边。
  仓头镇的西城壕相传为回回造兵器处。这一带原为回回富户詹大成和马明辉所居,在西徙以前,窖里埋了许多银子。
  仓头镇内的西南角,原有一回文碑。现在已仆地下了。碑额上有“皇清”二字,下半截是回文,识不得了。
  多隆阿打下羌白以后,便进攻仓头。后来汉人为纪念多隆阿的武功,在仓头镇的北门上建庙奉祀,庙中除多隆阿以外还有关帝爷和火神。
  仓头的回回后来迁到平凉。前清时,平凉陕回常来此念经扫墓。
  光绪年间,山东人、河南人和湖北人相继来到仓头镇的东街和仓头寨住下。后来山东人回去了。
  光绪年间,本镇有个恶霸,名叫郭三,听说回回地下有银,所以找人去刨,结果刨到几十驮烟土。烟土在当时是很贵的,但这些烟土因为年代已久,没有用了。”
  访问了又一位老人名李广太,今年七十四岁了。他家的房子在同治元年被烧光了,所以对于回回很有情绪。他说:“仓头以北为杜家村,村里有财东杜三喜。有一天,他的镖驮从外回来了,回回抢了他的镖银,跟着便起事。”他也说:“镇里十字口以东是回回,以西是汉人。镇里回、汉关系还相好,所以本地回回起手时,我们还不知道。直到羌白的回回下来了,才开始杀人。最初杀本村人时,本村回民还保证说这是好人,但后来哪能劝得住,于是杀人放火都来了。”
  第二组在镇的南街访问了一位八十岁的中医李阳华先生。他说:“同治年间以前,仓头镇分为两半,在十字路以东为回回,以西为汉人。起义之时,仓头回回不杀仓头汉人,只烧房子。起义的领导人为任老五。任老五的家在仓头城的小北街的路西。现在只有遗址,上面的房屋是以后来的汉人所修的。
  一出东门,原来都是回回,仓头的回民共有一千户上下。汉、回平时往来很少,所以相安无事。
  回回的武器,只是一根木干,端上有矛头。或者把竹竿削尖,入油锅煎之,很是锐利。
  泾阳张芾被杀于南门外边。
  回回西迁时,并非大家愿意。有钱的回回把金银埋在地下。解放前,他们曾回仓头挖东西。汉人耕地时,也曾在地里掘出干子之类的武器。
  东门外有一窑洞很深,长约一里多,恐是当年回回的地道,与准备作战有关。”
  另一组访问了新城村一位姓李名元兴的老人,他说:“当年汉民欺侮回民,回民在此停不住了,所以造反。一共反了三年。但走后的回民对汉民仍然是很好的。光绪年间仓头有人到平凉、泾川,遇到回民,回民说:‘邻家来了。’三、四天吃饭都不要钱。
  仓头的东关原来非常热闹。仅匠作坊就有七十二家。
  汉民镇里有集市,不让回民上集,回民无法,才在花市礼拜寺附近自立集市,但也让汉民上回民的集市。
  回民走后,所留土地,称为“叛产”。后来从河南移来的汉民,一个户头可分到五十亩地,租赋是五升谷子,对官交过三年租,然后拿到执照,永为世业。
  回民养羊的人很多,他们会用羊粪积肥,所以庄稼就务得很好。
  变乱以后,回民在仓头修得有城墙共两层,有五、六尺宽,东到洪家崖,西到北李村,北到北雷家,南到渭河边上。方园有二、三里路,现在凤凰嘴以南还有东城墙。当时城未筑完就为多隆阿所破。他们筑城是想在这里称帝的。
  康家坟左近有个回民礼拜寺,回民逃跑时把银子都扔在寺内井里,光绪年间,还有人来挖过。当时这里回民的财东姓洪。”
  以上一段谈话,对当时仓头的回、汉关系与回民生产及其西迁后这里土地分配的状况,都说得很具体。李元兴是洛南人,对于回回应当是没有偏见的。
  这一组访问出来,按照群众的指点,在仓头镇外东门偏南处踏访了所谓回民当时造兵器的窑洞,窑洞业已为浮土野草壅塞。据群众谈,它是由仓头城壕通向东南角约半里外的仓头寨子的。因此,我们断定这是一个地道,也许是作为防御用的。
  这一组接着在镇内东南角找到一幢碑石,业已剩下下半截,群众把它扣在井边踩脚。他们翻开它,按照碑石娟秀的阿拉伯文和汉文比较,断定它是一幢德行碑,时间大约是嘉庆年间的。由于碑文没有多大价值,他们没有拓它,随即就访问了一位八十三岁的老农民李义。李义谈了一段关于任武杀张芾的经过,很具体。他说:“张芾往油房街调解回乱,当时回、汉纠纷已告解决了。但碰到任老五在场,张芾说:“云南造反有任老五,这种首逆,必须交出。”任老五听到,颇不自安,所以集合仓头回众,把张芾劫到仓头以后,任老五与张芾谈判多时。张芾问任说:‘云南造反,是否有你?’任说‘有我’。接着任就说:‘送客’!于是回众把张芾拉到南门外杀了。”
  仓头访问告一段落,我们就集合向孝义镇进发。
  自仓头东行,首先就经过赵家崖。由此而东,到孝义镇。孝义镇土地特别肥沃,建筑也特别整齐。中途有孝义严家祖茔,冠冕堂皇,一坟数碑,想见清时严、赵二家资财是如何殷富,恶势是如何强大。过严氏坟,孝义镇即在望。该镇在一小丘陵地上,前临渭河,虽几经沧桑之余,而树木荫郁,屋宇鳞接,尚可看到当年它所以称为渭北商业重镇的理由。
  下午3时,我们到了孝义。大家肚子饥了,略事安顿,快饱餐一顿。
  我们与乡政府接头后,便分为四组去进行访问和调查。第一组许孝德、张庆吉去镇东二里的西大村(属于大荔县管),抄录道光七年的当地回、汉纠纷碑。碑在该村关帝庙内殿前仰着。碑文照录如下:
  立碑人渭南回民底春菱等,因为道光七年九月十六日,自己于村人底六儿在大荔属西大村村外牧羊,致伤田苗,西大村李集馨等赶逐,彼此发生口角,均控上宪。经武生杨大任、马金柱等从中处和,回民补偿田苗,汉民将羊只如数交还;两村和好,以息纷争。
  蒙渭南正堂和大老爷大荔县正堂张大老爷准其和息,详请销案,免致词内人证拖累。此再造之恩也。中人共同酌议,汉、回两家各宜仰体县君惠爱黎民之至意,日后回民牧羊,不得故意在汉民苗田内践食;至于麦谷成熟,亦不得在地内偷窃。倘有违犯,许其投知回民乡约杨春迎、头人底春福,共同具禀究治。汉民亦不得越境邀羊,致滋讼端。从此永归和好,各安其业。恐后无凭,勒碑存证。
  碑文本县存案
  和事人
  武生 杨大任 武生 马宗花
  生员 刘映黎 武生 马金柱
  生员 李景莲 武生 杨春魁
  禀生 李益林 张大奎
  乡约 李 澄 乡约 杨春迎
  族长 李崇林 头人 底春福
  邑儒学优行生员宋邦新代撰并书
  道光七年岁次丁亥十二月上浣之吉
  从上碑文可知同治元年前沙苑西边已经发生了回、汉纠纷。纠纷原因是回民的羊群在汉民田里吃了禾苗,汉人驱逐或越境邀羊,致酿成官司。解决得好的,是如上碑文所述,汉、回文武绅士从中调解,禁止回民牧羊到汉地践食,禁止汉民越境邀羊,致息事端。虽然如此,我们试分析上述碑文,民族不平等的事实仍然显著存在的:
  第一,纠纷由双方引起,而出名出钱立碑的是回民一方,显然不平等。
  第二,碑文云:“至于麦谷成熟,亦不得在地内偷窃”二句,应是对底春菱等的污蔑之词。因为事端发生于回羊践食田禾,非发生于回民偷窃田禾,其理甚明。
  这不平等的事实,是难使回民接受的。和事人之中,前一列为西大村汉民绅士,后一列是渭南河北靠近西大村的某回村的回民绅士,其中有马、杨、底、张诸姓,有三人为武生,无生员。汉人绅士则文生员多于武生,从此亦可略窥当时回民的社会情况。
  第二组冯增烈、阎振维到街巷与赵希文和秦树庚谈话。椐秦树庚谈:“孝义原来非常富庶,回乱以后才破败不堪,但残垣中的整砖整瓦还卖出去不少。
  镇内西北角原有回民二百余家,有一座清真寺,还有一口公用的大井。他们和汉人街房间有栅栏,多经营小商小贩,在镇内营生。
  赵老五的旧宅在现在小学操场上,他本人无赖,受他哥哥供养,专门玩枪弄棒和回回作对。回回起来以后,他光和回回议和,后来回回越闹越大,在北门一带骚扰,赵老五才又带团出去打,就阵亡了。
  在议和的时候,镇上还有些汉人出北门向蒲城逃;后来回骑越来越多,就有人被逼返回,有些人则潜逃过去了。
  孝义西北上有个蔡李家,蔡李家有个回绅叫李经举,当时劝过回回,叫他们不要反,他们不听。回回反了后,李经举还救过汉人,结果他被回民所杀。
  赵老五家弟兄后来分成五股,有家谱的那家是老四,老九分在西安,其他的在四川还有。”
  第二天早晨,这一组在镇内的天泉池旁发现两座石碑,其中一座是半截的,中间脱字脱句甚多,但实有参考价值。照录如下:
  ……合两村而一之,去其乡镇,更名孝义,厘作九社,富庶文物为一……散关入,四月窜扰渭南,治城不守,邑侯、尹尉同殉其难,河北逆回犷悍而狡……而实潜与勾结,乘间窃发。先是,先兄广文、权中奉大吏檄,招募乡勇堵发逆……首被祸,而本镇瓦屋鳞次,士商千家,亦戕焚伤掠不堪矣。……其德,为孑遗散之……是年冬,多忠勇公……犹未甚靖,大军屯于本镇……九月忠勇公移节西行……是年冬,往时西窜之妖氛仍……未几,捻逆忽于九月入自桃林之塞,渭城……焚掠。多年灰尽之余,至此荡然。延及七年二月大吏闻捻逆渠魁殄灭……光绪十五年二月朔日也。村人赵元中识。
  从碑文我们便知孝义镇是由两个村合成的,其中一个大村名仇村。孝义镇的命名之由,是因为本镇严家出了一位孝子。合为一镇以后,划作九社,“富庶文物”为一时之冠。同治元年太平军陈得才的部队由散关入。四月到渭南,攻下县城。当时渭河以北的回回趁势起义,碑文称“而实潜与勾结,乘间窃发”,是有来历的。碑文的作者赵元中,是赵权中即赵老五的同祖父的从弟,而赵权中是孝义的地主武装团练的首领,率领汉、回团练到南山堵截太平军,失败回来。当时回众,包括赵权中所领导的回练在内,已经起义,与汉团发生冲突,所以赵权中“首被其祸”。此时回众打入孝义,所以原来“瓦屋鳞次,士商千家”的孝义镇至此“戕焚伤掠不堪”了。同治元年冬,多隆阿率兵围剿大荔回军,回军主力虽退,而仍有另股回兵不时至镇,所以多军一部分仍屯驻镇上。二年九月,多隆阿西行,三年四月至周至,被兰大顺军队射死。同治四年九月捻军自潼关入,先到华阴、华州,十一月到渭南。碑文云:“入自桃林之塞。”捻军到孝义,以此镇为地主巢穴,故荡平甚烈。此碑在光绪十五年所修,故于孝义镇的历史叙述相当细致,可资参考。当然他的立场是站在地主阶级这方面的。
  另一座石碑是‘孝义镇创修堡寨城碑序’,其中有一两句提及回民和太平军的关系,原词节录如下:“同治六年正月间,本镇钦加臬司衔赵公锡祉复倡其议……二月朔日兴工。孰意昊天不吊,三月回贼与发逆陡至,众皆远避,其焚烧杀掳较前更烈,至八月间贼始远遁,大众续归……。”
  第三组袁鸿欣、王宗维访问了两个人,第一个是严家后人,是出身于皮影戏演员的严旭东老人,今年七十一岁,贫农成分,他首先说明孝义镇的来历。“孝义镇原叫仇村,后因严家出了个孝子,所以才改为“孝义”。他说东门外边还有石碑记载此事,但我们没有去看。继后他便谈严、赵两家的历史。“严、赵二家,原来都是山西人。约在明初,两家同时由山西迁到陕西朝邑县的望乡关。住了几百年后又同时迁到渭南孝义镇。两家同去同来,相处既久,多年就是老表关系。两家相较,严家的功名大,赵家的银钱多。严家出过礼部侍郎和河南、湖北巡抚。赵家钱多,在陕西、四川、河南、湖北四省都有他家的生意。赵家在四川自流井和五通桥有盐井、盐场,在涪州和五通桥有‘恒盛源’盐号;在陕西蒲城、户县、周至等地有典当业,此外还有‘恒春益’茶号、‘德厚堂’字号在陕西运茶、放债并经营其它生意,很出名的。严家在四川有盐号,也有茶号。严家的茶是销四川西北草地;赵家的茶是运自湖北,在泾阳加工以后运到甘肃等地。总之,严、赵两家的生意主要是盐、茶、木、当四大类,他们不经营沙苑的土货的。
  严、赵两家的盐、茶生意,系从官府包来,有税课、有引岸、有官印,所以能畅销各地。当铺的资金,除私人资本外,还有‘皇本’,利息要与皇家分股的。”
  另一个被访问的人名乔峰泰,六十多岁,贫农成分。乔家在孝义也是有名的‘世族’。孝义原有四大家族,即柳、乔、严、赵,柳家很早就下台了,据说今已绝户。其余乔、严、赵三家在清代赫赫有名,这一组调查人参观了乔家住宅,两层楼房,大院落,大门楼,很是阔气。此屋为乾隆年间所修,回民起义时未被焚毁。
  乔峰泰说:“乔家是因在四川经营白腊生意发财的。”他说回民与赵权中的冲突有一段来历。“回民起事的前一年,曾经发生过一部分回回抢赵家的银驮。原来赵家在四川生意很多,每年赚的银钱都从四川运来。运的方法,或是人挑,或是马驮,成群结队,总是很多。这些银两经常有保镖的随行,所以也叫出“镖银”。一次,镖银的先头部分已经到家了,后一部分仍在渭河岸上。这种情况被乜家滩的回民看见,于是集合起一些人把银子抢了。但赵家的银子都是大块的,搬运不易,所以就埋在乔家的地里。以后赵家到处挖掘,终未找到。赵老五一气非同小可,因而怨恨回回,以后不准回民进孝义镇内。”这一传说,是真是伪,无考从证。回回曾劫财东镖驮的事流传很广。到底是劫了孝义赵家的镖银呢?还是劫了杜家村的杜三喜呢?也还是一问题。
  第四组马长寿、张大鹏先参观赵权中所遗的住宅。赵氏住宅之内虽然几经变化了,但院里铺的是大方砖,前院和后院的段落也很分明。周围崇垣高壁,门前有一双矗立的斗拱旗竿,看来官派十足。一位村长代我们找来了赵氏家谱。翻开细看,赵权中是镇中之弟,应是老二,但其伯父有三子,由从兄弟行言,他便是老五了。生有三子,下落不明。
  晚上我们在街上一个中药铺内约会中医同老先生。他是本街人,请他谈谈同治年间孝义镇汉人与回民的关系。
  他说:“现在这个孝义城是同治八年修的,原来的城和镇内建筑都很好,在同治初年都烧毁了。赵老五的团练不要汉人,要回回,因而招来大祸。回回起事于华州。回勇砍了圣山的竹,相互打捶,后来回、汉冲突蔓延各地。
  回汉纠纷,是日积月累的。例如道光十五年发生了一件事,就是镇城南街有邓敏敦,是个庠生,因家贫,向一富回借过帐。一日,他不在家,只有已经嫁给魏兴枝的女儿名蓼莪在家。富回正在此时来讨帐,看到蓼莪美好,加以调戏。蓼莪力不能胜,遂执刀抵抗,富回乃去。邓庠生归家,女哭诉其事,随即自杀。渭南县官闻知,为立碑表扬,此碑和邓女墓现在都在南门外的单家崖上。本镇南门外原有回村,立此碑后,回、汉感情更坏。”
  第二天,我们到单家崖,把碑文录下,并对坟与碑拍了照,碑文很隐约地说:“节女邓氏者,郡庠敏敦先生女,名蓼莪。生嘉庆乙亥,行年二十一岁。幼读书,娴仪节,奉事姑夫,甘贫守约,以和顺著闺。一旦突遭横逆,意能执白刃捍御,卒克全其节以死。”碑文又说:“案定后”之云,可知当时还打成官司。
  谈到这里,村里几个老年人都来药铺闲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象一个座谈会。谈出下面一段关于赵、严二家的史料。
  “孝义严、赵、乔是三家大财东。赵家在四川有大盐号,叫‘恒盛源’,又在自流井和五通桥有盐坊。赵老九和赵乾生(元中)在西安厢子庙街有当铺,并在兴平、武功、户县、周至各县都有分店。赵老九的其他本家也有财东,在本省蒲城、本县赵渡镇以及山西、河南各省开当铺。
  同治年间以后,赵家出了一位‘赵瘫瘫’老财。此人体态肥胖,生活奢侈。至今民间有许多传说:他用一匹绸子作一条裤子,小娃们可在他两腿之间捉迷藏。平时服侍他的有二十余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他去外查帐,到处有人迎接,佣人还给他带了伙食担子。冬天冷时,一身周围都是火炉。觉到热了,就叫人给他扇扇子。因为体胖难以走路,选力壮者背着他到处玩。他坐的椅子有平常的椅子三倍大。性懒惰,连靴子也喊人穿。穿时要一边一人,同时穿。若同时穿不上,就须重来。”
  这里谈完,我们就便道参加了第二组的访问。听到秦树庚正谈道:“孝义主要出口的货物是粮食、棉花和干果。粮食由蒲城来,加上本镇附近的余粮,远销渭河以南各县。棉花是这一带的土产,运销洛阳和郑州。干果是沙苑特产,瓜子销西安,黄花菜和花生销西安和关东。沙苑货物外销,不外两路:一路经阳村运华阴,销潼关以东;一路经本村,由渭河到达西安。”
  7月26日,早晨起来,我们去西大村把汉、回纠纷碑拍了照,又到镇南单家崖郑蓼莪墓前拍照并抄文,跟着就乘车西返,希望今晚到达临潼县的油坊街。
  但是由于天热,正午不能赶路,又因为赶车的老乡走错道,所以当晚睡在渭南最西一村霍马家的场上,大家又饿又冷的过了一夜。
  注释:
  (1) 马勃为中药,皮内为粉状。
  (2) 俗称为八牛村,在大荔县城西南三十里,沙苑的西北。
  (3) 形容来的太平军人数很多。
  (4) 大指大荔,华指华州。
  (5) 兵燹指同治年间之回变,极灾指光绪丁丑、戊寅陕西荒灾。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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