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光
“要品西凤酒，离不了腊钱肉”，这是西府美食家的口头常语。与西凤酒齐名的风味小吃腊钱肉，以它制作精细，味道鲜美，原料奇特而驰名全国。
常言道：“驴肉不多，全凭四个爪爪。”这里所说的“爪爪”可不是驴蹄子，而是指的四个驴腿子。腊驴腿就是四个大腿根上的几块好肉。据说凤翔腊驴腿开始创制于清朝乾隆年间，以城关铁沟村所产的最为上品，用它佐酒，妙不可言。凡目睹腊驴现场制作的人，无不为其制作精细而叹服。每年一到十冬腊月，当地作坊派人到甘肃、宁夏、陇东一带采购失去役力的驴子，买回来就将驴子宰杀；剔取肉质丰富的四条腿肉，先挂在架子上晾冷，淋尽血水，然后切成条块，分层入瓮；每层加撒纯净的土硝、食盐等，上边压上巨石，经过十多天后再取出挂在阳光下曝晒；等其阴干，再用石块压榨，挤出其中的水分；然后浸入盛有松木水的铁锅中，加上八味香料，用文武火炖煮，待熟后捞出晾冷，再用驴肉及煮肉的原汁汤掺合，加以高温；再将肉块在油汤中提浸多次，直至肉块表面呈现霜状小油团，内部呈深红鲜亮色泽后始成食品。吃时，切成薄片，加上香油，腊肉入口，嫩酥鲜美，余味不尽，如加饮西凤名酒，真是美娃他娘养美娃哩——美扎咧!
腊钱肉为腊驴腿肉中的最珍品。它的原料是公驴的生殖器，制法与腊驴腿大致相同。腊成后其肉长不满一尺，粗似胡萝卜，肉丧面呈现黑红色。横切入盘，形状好象麻钱，色泽金黄透亮，因而人们称它为腊钱肉。每逢新春佳节，人们以宴席中有这个食品而自豪，喜欢品尝异昧的人，在节前专程来凤翔，他们千方百计也要采购到一点腊钱肉，好在宴会上炫耀一番。
腊钱肉其所以这般享有盛誉，除它的肉质十分鲜美外，它还与一个声名不佳的女皇有着一段不解之缘，这段轶闻趣事至今还在凤翔民间流传……
一九○○年，那个垂帘听政用卑劣手段攫取了清王初最高权力的西太后拉那氏，对百姓极尽镇压勒索之能事，对列强却奴颜婢膝，不惜丧权辱国，致使八园联军攻破北京，丢尽了中华民族的脸，使中华千年奇珍异宝毁于一炬；陷人民于深渊血海之中。作为万乘之尊的西太后却置中华大好河山于不顾，挟天子，率群臣逃西安，喘息偏安于一隅。当她从北京逃奔西安时，途经河北、山西、陕西，一路上派皇差、索供奉，直闹得饿殍载道，民怨沸腾，而那些阿谀奉承之徒如甘肃藩司岑春煊、军机大臣荣禄、鹿传霖、潼关同知施劭、华州知州李嘉绩、陕甘总督魏光煮、陕西巡抚端方等官绅却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变本加厉地搜刮民脂膏，贡献人参燕窝、山珍海味、各方特产，供这个女皇享乐。
一九○一年新年即将来临。四太后—心想着宠臣李鸿章以倾国之财去讨好侵略者的和议的成败，竟然彻夜睡不着觉，吃不香饭，整天暴戾无常，乱发脾气。女皇的这般嘴脸吓得随驾群臣手脚无措，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只好象众星捧月般地叩问老佛爷圣安。大总管李莲英也是一筹未展，他们只好在珍馐佳肴上邀宠取欢。御膳房每日要端出一百多样令人称奇的美味，如虾仁鱼翅、锅贴里脊、万字扣肉、苏造丸子、藕丝翡翠、虾丸鸡皮汤……等名菜，可是这些名贵佳肴老是换不到西太后的笑脸。天啦!这却如何是好?这每顿御膳都要花掉二、三百两雪花银子哩!要是按照当时的粮价计算，可买小麦七十多石，足够两万农民吃一天呀！正在这伙现世宝无计可施之际，陕西巡抚端方晃动着他那付服胖的躯体，给老佛爷恭而敬之地献上一盘深红鲜亮的好吃货。这东西就是凤翔特产“腊驴腿”。西太后一向知道端方很讲究饮食之道，何况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这脸儿多少得赏他一点。想到这里，她便动了筷子，尝了几口，只见西太后浮肿白哲的脸上竟呈现出一丝数月来罕见的笑容。乖觉的李莲英又凑趣地献上一杯美酒说：“老佛爷，请老佛爷再赏脸品这杯美酒经佐佳肴！”四太后饮了洒，又吃了几口腊驴肉，竟然脱口称赞道：“这东西好，香而不腻，淡而不俗。比御膳房那些脓包所作更有味儿，这倒有点儿意思，没想到小小凤翔竟有这样好的食品，你传话给他等，新年时此品可不能少哇！端方有这等孝心，实在难得。回京以后，你们看着办吧！”慈禧说完，使垂下眼帘，闭目养神，大概在回味刚才那个香味哩！
李莲英蹑手蹑脚地扫了侍从的宫女们一眼，暗示她们小心伺候，他自己象老鼠一样地溜了出来，立即差人召来端方，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端大人这一喜非同小可，他好象六月天吃了一碟子“冰镇蜜饯”，立即感到浑身清爽，甜透脊梁。他敏捷地甩下马蹄袖头，恭敬地向李莲英请了一个安：“蒙老爷佛赏识，谢大总管的栽培!”末后一句，语气极其特别。李莲英一手拉起端方，亲热地说：“我的端大人，咱们都是自己人，快不要这么见外了，咱家今后仰仗你端大人的地方多着哩!”说罢哈哈大笑。端方当即拜辞李总管，兴冲冲地回辕而来，他一走进巡抚部院签押房，便命校尉唤来文案王太爷，要他立即行文凤翔府，饬火速备办新年贡品腊驴腿三百斤至西安行在。此后每年责贡五千斤准时送达京师，永以为例，不得有误!并传舅爷李大人立即送永兴庆票号的银票二万两给大总管李莲英。办完这两件“仁政”后，他便笑咪咪地踱入内室，由贴身丫头伺候他宽衣安睡，做那升官发财的美梦去了。
端方献媚把人杀，一纸公文害万家。当凤翔府衙门接到巡抚部堂责贡“腊驴腿”的公文后，人们顿时如五雷轰顶，这真是祸不单行。当时正值光绪二十六年的大年馑呀，霎时，商贾奔走，官绅窃议，面谕责贡的天大事儿几天即传遍全县，那些灾难性的历史事实，人人记忆犹新：……昔日唐明皇为博得宠妃杨玉环的欢喜，竟从岭南用驿马运送鲜荔枝，致使数省骚然，老百姓家破人亡，驿马沿途倒毙。正如诗人杜牧赋诗讽刺的那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本朝康熙时，阁老党纯雅为了宝鸡进贡大萝卜的事儿，直把头发都搔短了半截儿!天呀，这不是责贡，这是插到凤翔百姓背上的万抱钢刀，一次邀宠取媚倒还罢了，年年如此，怎么得了?凤翔百姓得知内情后，人人唾骂，个个顿足，这个光绪王他娘，真是个老祸水。
这阵风儿吹遍了西路八乡，北乡河湾村有今名叫“壮腿”锁娃的汉子，他家世代以屠阉为生，提起杀驴宰牛，的确是一刀子买卖，剥皮卸骨，真象丢方下棋。每年开张杀驴，锁娃就成了铁沟作坊的座上客。给皇上纳贡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后，他连忙跑到铁沟村，只见那里肉户家家愁云弥漫，人人唉声叹气，师徒弟子免不了在一块借洒浇愁。过了几天，锁娃把自己积攒下来准备讨媳妇的银钱拿了出来，买了几头公驴，叫肉房师父做了几副腊肉，用红纸包好，并请火星巷四郎庙的教书先生李正在包上写上了“上贡佳品”的字样。他给先生谢了四两银子，接着他拿上东西，出得庙门，直奔县衙而来。他经多方打听，得知是马快班邱头儿护送贡品，礼房王师爷呈递，一行六个挑夫，上头准于第三日启程。这一天他大清早起身，怀揣银两，携带红包，提早赶到桥寺桥，坐等王师爷和邱头儿的到来。半柱香的功夫，遥看香坡官道上一行八人慢步而来，因锁娃经常给邱、王两家送肉，早就熟识，见面互相问好后，锁娃便把自己早已备好的银两送给两个头儿。邱、王两人见钱眼开，他们接过银子，便问锁娃有何要求?锁娃恳切地说：“承二位启问，有件事拜求，因为我家院宅不顺，看的媳妇老出破茬，在下想用这包上好腊肉，换上一包皇贡，借皇上的龙气，贡贡祖先，冲冲家喜，明年若还讨下媳妇，我请二位坐上席，喝喜酒！”说着他又给挑夫每人塞了二两银子。人常说钱能通神，此语倒也不假，这邱、王二人当即给锁娃换了一包皇贡，便扬长上路了。路上人们都笑锁娃是个大傻瓜，胡花钱的呆货。
光绪二十七年的新年过后，长安街道的小娃们唱起了一首“腊肉歌”，一传十，十传百，满城都唱起“腊肉歌”儿来。
话说凤翔的贡物上交巡抚部院后，那些官儿们在腊月二十几在北院行宫分送贡品时，检出—包很惹眼的经包，包上书写“上上贡品”四个字。他们便把没字的贡包分送有关各部，而把“上上贡品”留着恭送御膳房。
不到几天，眼看到了大年三十晚。这次凤翔给西太后送来的腊驴腿肉色金黄，状似通宝，慈禧品尝后，胃口大开，连连称赞。此后每餐不离腊钱肉。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太后御驾亲幸市井观灯，只见西安城里沿街花山灯海，争奇斗艳，还不时传来阵阵小儿歌声。
当西太后倦游回宫后，忽然看见宫人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大有诚惶诚恐之态。西太后感到奇怪，便唤来一个宫人问道：“上元佳节，普天同庆，尔等何故私语；”说着她眼里透出一股冷光。伏在地上的宫人，早已吓个半死，便哆嗦着说：“奴才不敢直陈”。西太后说：“恕你无罪，快快从实讲来！”这个宫人便说出了私语的原故，原来新年过后，长安城里街谈巷议，小儿歌谣四起：
武皇帝，金星驴，
公驴叫驴配成对。
钱钱肉，腊驴腿，
味道奇香佛开胃。
慈禧一听这首歌谣，联想起武则天的传说，她不禁又羞又恼，她那白皙的脸庞霎时间变成紫红色，继而又呈现出青紫色，她微合眼帘，……近日吃的那个腊肉与往昔的腊肉不一样，原来这个金黄色象铜钱似的腊肉片不是腊驴腿，而是驴……这些可恶的东西，竟然如此刁恶多端，用进贡损我尊名，岂能容得?想到这里，她睁开眼睛，正要唤人，只见榻下站着李莲英，李莲英诚惶诚恐地谏道：“老佛爷息怒，此事不宜张扬，若杀了进贡者和谣童，反而弄得满城风雨，那才有损太后尊名呢!”慈禧太后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盯了大奴才几眼罢了。
不久，这个“害民”的责贡被取消了，由腊钱肉引起的公案也不了了之。壮腿锁娃毁家救民、换包阻贡、进省传谣的事迹一直在民间流传下来。
郑文周 口述
李星光 整理
出处： 《陕西土特产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