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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河山行记

刘应秋


  此予避难时之所经历也。姑存之以志感焉。
  己未①九月六日发郡城,泥淖没胫,宿西津渡口,诘朝阳岭,晚抵石庙沟,连日大雨,是夜水涨,淹没缆路百丈,难行船,不得进。八日、九日又雨,汉江暴涨,怒涛拍天,如万雷排空而下,莫可逃避。三老舣艇山腰,儿童无事立标水次以候消长。恨钱镠②强弩之不复见于今日也。兀坐船中,与篙师、舵工坐数水丝。摊书欲读,时炊烟迷目,不能仰视。覆被而卧,夜不成寐,因思平生自遭丧难以来,凡八迁,皆播荡难言。人生世上能几旦暮?五十年间几历大变,人何以堪?阻雨五日,昼夜俱长,或者灵氛③之反常乎?抑羲和④之失御乎?初十日,舣晏家湾。十一日至串滩。阴云开霁,明月在天,平沙皎洁,好鸟流音,悠然有孤鹤凌空之想。十二日早,行过古石泉,曳船者走入沙中,沙深没股,鱼贯而进,相继陷入;因思世网之陷人,当作如是观,可供一噱⑤。次岚河口,佃户十余辈来迎。次日陆行五十里,崇山鸟道,蹇不可策。比及香河坝,日已云暮。逆旅,主人善博虎,云已杀三虎矣,言杀虎事甚悉,瞪目摇首写其状,以鸣得意,亦愚而亡命者也。十四日晨起,崎岖羊肠,行者苦之。息锁龙沟,土人云:今年五月,洪水暴作,冲没民居,桑田尽为沧海,一望沙砾,淼无际涯。忽忆二十年予有诗戏题《锁龙椿》:“万丈老龙排浪起,金滕石柱一时开。”不几为谶⑥乎?度仙人石,劈石通道中有巨灵,迹如赤脚印泥中,亦奇观也。至晚,乡人鸡黍相劳。明日,抵砖坪别墅,故老来望寒温,后相与话农事,真有不足为外人道之风味。但暮春时,相戒扫桃花片,勿堕水中而已。予姑记之,以俟子骥⑦之后有问津者。
  [注释]
  ①己未:康熙十八年(1679)。
  ②钱镠(liu):唐末临安入,因镇压黄巢起义和捕叛将董昌有功,封越卫、吴王,唐亡后自立王,建吴越国。
  ③灵氛:神异的芳香。喻人的美德。 
  ④羲和:神话中太阳的御者。《屈原·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⑤噱;大笑。
  ⑥谶(chen):预言吉凶得失的文字、图画。 
  ⑦子骥:即南阳刘子骥,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提及的“问津者”。 
  评介:此文以平实的文字记叙作者离兴安去砖砰(岚皋)的沿途所见、所闻、所感,涉及的地方有的已易名,然我们可从中知悉清初的安康地理、汉江航道的实际情形。刘子虽叫穷,但大船烂了三百钉,尚还有祖先田产和别墅,还有众多佃户,其经济状况大概不次于隐居的陶令。封建时代的文人止乎此,对官家百姓皆看得分明,若再穷下去便无心作诗弄文了。就刘子而官,旅途十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且已历“八迁”,往日的“快堂”、“独乐”已付东流。正是这三灾六难造就了刘应秋,使他成为安康古今第一文学大家。 

出处: 《安康艺文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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