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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风情

杜光辉


  在陕西与湖北交界的地方有个极小的城,名叫“白河”。
  汉江与白河从大巴山深处流出,在这里交汇。白河城便建在两水交融之处,素有“秦头楚尾”之称。
  千百年来,除了夏秋之交那几日暴狂雨季,江水永远都是诱人的清澈、平静,宛如一队缓缓行走的处子。这江水养育了两岸的陕西、湖北的百姓人氏。一个小小的渡口,一叶扁扁的泛舟,从北岸的湖北渡到南岸的陕西,又从南岸的陕西渡到北岸的湖北。湖北的女婿要到陕西看望丈人丈母,陕西的女子要回湖北的婆家。这极小的扁舟便成了连接两省百姓的纽带。
  北岸属湖北郧西县,南岸属陕西白河县。湖北人开湖北的会,陕西人开陕西的会;湖北人纳湖北的税,陕西人纳陕西的税,决不越雷池半步。除此之外,官家划分的行政界线在两省百姓眼中,皆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用的是一种方言,一种风俗,一种生活方式,连同生死嫁娶的仪式都完全相同。于是,小小的渡口上,常常响起唢呐的鸣奏,不是陕西的妹子嫁给了湖北的汉子,便是陕西的小伙子娶走了湖北的姑娘。伴随着唢呐宏亮的鸣奏,不时暴发出两省人民的欢声笑语。陕西的媳妇生了娃子,湖北的娘家就急急慌慌送来月娃的衣鞋花花馍。湖北的堂客下了小崽,陕西的舅家便坐卧不安地筹集花布、鸡蛋、红糖、封钱。又是一叶扁舟送来送去。湖北的人家死了老人,陕西的晚辈就一路白孝一路嚎哭地从陕西奔到湖北,一直过了棺木入土方才班师回省。同样,陕西的人家死了老人,湖北的晚辈们也一路白孝一路嚎哭地奔到陕西,也一直过了棺木入土才班师回省。清明时节,白河渡口便倍加繁忙。陕西的孝子们提着背着供食、火纸,渡过白河,去湖北的地界为祖宗先人上坟烧香,以示祭奠。湖北的孝子们同样提着背着供食、火纸渡过白河,去陕西地界为祖家先人上坟烧香,以示祭奠。
  每日的清晨,陕西、湖北两岸的人氏,便不约而同地步出家门,在河的两岸挑水、淘米、洗莱,这一河活水便养育了两省的百姓。平常时分,两省的妇人便在各自界内的岸边浣衣洗布,数丈宽的河面两岸棒槌声响,谑语连天,话语传过清澈见底的水面,送入他省熟人的耳朵。于是,隔着这河做的省界便有了言语的交流。自然免不了官家的物价、官家的廉洁腐败,更多的则是自家的油盐酱醋柴米花销,婆婆媳妇不和,小姑子尖刻,娃子淘气。说到情浓之处,也引出东家男人长西家男人短这些不便在汉子们面前提说的话题。语话之间,时有机船顺流而过或逆江而上。船上的汉子皆立在船板之上,对着两岸的妇人大声撒野。没结婚的妹子们便低垂下羞红的脸,过了门奶过娃子的妇人比船家汉子还野,粗俗不堪的笑骂引起一片哄笑。直到机船远去,吼骂哄笑才戛然而止。妇人们的情绪却久久地醉在发泄过后的欢快中。于是,手随心意地慢了捶布动作,盼望再有机船开过。
  南岸的陕西农历逢单为集。那日,湖北的人氏便提着蛋抱着鸡背着粮食蔬菜,揣着钞票,将物变做钱,又将钱购回陕西的物,惬意而归。北岸的湖北农历逢双为场。那日,陕西的人氏也提着蛋抱着鸡背着粮食蔬菜,揣着钞票,将陕西的物变成钱,又购回湖北的物,惬意而归。有些富足人家,赶场并不为生意,朝门面讲究的食店一坐,趾高气扬地一声招呼,在跑堂倌点头哈腰满脸满眼的媚笑里,理直气壮地掏出一叠钞票,点上几道肉菜四两白酒一碗白米饭,海吃海喝一顿,油手抹了油嘴,腆着油乎乎的肚皮,扬长而去。时有湖北的汉子醉卧在陕西的街道上,陕西的汉子醉卧在湖北的街道上,两省的亲戚朋友便倾巢而动,将醉汉扶回家里,温水洗脸,酽茶解酒,直到人醒过来才送至河边,看着渡过河去方才归回,忙活自家的事情。 
  最有意思的是正月十五夜里舞龙灯,陕西的龙灯舞过白河,深入湖北地界,吸引着湖北的官家百姓人山人海地观看。舞灯汉子皆精赤上身,暴露着坚瓷的胸肌、腹肌、臂肌、背肌,浑身充溢阳刚之力。诱引得湖北妹子寸步不离,身酥体软一双丽眼能喷出情切之火。夜深过后,龙灯方才舞毕,便少了几个舞灯的未婚汉子。同时,在巷子的深处,传出老妇呼唤自家女子归家的喊声。在夜色掩盖的白河北滩,几对热火昏头的男女正在酿造情爱的烈酒。同样,湖北的龙灯舞过白河,深入陕西地界,也吸引着陕西的官家百姓人山人海地观看。舞灯的也全是清一色的年轻汉子,皆精赤上身,暴露着坚瓷的胸肌、腹肌、臂肌、背肌,也浑身充溢阳刚之力,也诱引得陕西姑娘寸步不离,身酥体软两眼也喷出情切之火。夜深之后龙灯舞毕,同样少了几个舞灯的未婚汉子,巷子深处同样传出老妇呼唤自家姑娘归家的吼声。在夜色掩盖的白河南滩,同样有几对热火昏头的男女在酿造情爱的烈酒。 
  三月五月之后,两岸便响起接亲送亲的唢呐。好事均是在那个夜晚做成。
  这便是白河,千百年来,它就这样平淡无奇又源远永隽地流着。

出处: 《陕西民俗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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