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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太子李贤两合墓志铭考析

樊英峰,刘向阳


  1971年7月至1972年2月,陕西省文管会与乾县文教局发掘清理了陪葬乾陵的章怀太子李贤墓,出工墓志铭两合,正方形,石质。其一,墓志长宽均90厘米,厚20厘米,盖呈覆斗状正方形。顶面中心阳刻篆书三行,行三字,题“大唐故雍王墓志之铭”。盖题周围线刻蔓草及十二生肖图案,四斜边亦线刻缠枝蔓草纹饰。志文楷书40行,满行41字,除去空格,凡1416字。志文未署书、撰者姓名,然采用十分工整的四六骈体文句式,书法遒劲严正。其二,志石长宽均87厘米,厚17厘米。盖呈覆斗状,盖面中心阴刻篆书四行,行四字,题“大唐故章怀太子并妃清河房氏墓志铭”。盖题四周及斜披线刻缠枝蔓草纹饰。志文正书34行,满行33字,除去空格,凡990字。志文为李贤之子邠王李守礼之师卢粲撰文,其侄歧王李范(睿宗李旦第四子)书丹。志文采用骈体文句式,文字生动简练,用词用典巧而不骄,毫无浮夸华艳之词句。其书体既师法前代而又不拘泥于古法,整体结构严谨凝重而又流露出端庄灵秀之貌。书、撰者两《唐书》均有传。
  《大唐故雍王墓志之铭》(以下简称雍王志》是神龙二年(公元706年)李贤棺柩由巴州迁回京师,以雍王身份陪葬乾陵时镌刻的墓志;《大唐故章怀太子并妃清河房氏墓志铭》(以下简称章怀志)是景云二年(公元711年)追谥李贤为章怀太子,并将其妃清河房氏与之合窆时的墓志。两志前后相距仅六年时间,但已历中宗李显、殇帝李重茂和睿宗李旦三位皇帝,两相勘校,志文中记述的若干史实与两《唐书》互有出入,可以校补正史之阙误,并从中探究当时皇室的政治斗争情况。笔者试就有关问题考析于后,敬请方家指正。
  一、关于李贤的卒年岁数与生前所任官职。
  据《旧唐书·高宗本纪》(卷4)载;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二月……戊午,发京师谒昭陵,在路生皇子贤。”《旧唐书》卷86《章怀太子贤传》记李贤卒年“三十二岁”;《新唐书》卷81本传记为“三十四岁”。案,雍王志云;“文明元年(公元684年)二月廿日,薨於巴州之别馆,春秋卅有一。”章怀志亦曰;“文明元年二月廿七日,终于巴州之公馆,春秋卅有一。”从永徽五年到文明元年,计31年,两墓志文所记李贤终年岁数与《旧唐书·高宗本纪》所记生年吻合,可见两《唐书》本传记载当误。另两志文所记卒日也不同,雍王志为“二月廿日”,章怀志记为“二月廿七日”,前后相差七天。
  李贤生前所任官职,两志文所记与两唐书大体相同。然两志文更详:李贤“永徽五年生,六年封潞王,食邑一万户。明(显,避中宗李显讳)庆元年拜歧州刺史,其年加授雍州牧。龙朔元年改封沛王,加授使持节都督扬、和、滁、润、常、宣、歙等七州诸军事,扬州刺史兼左武侯大将军,雍州牧如故。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其年从驾东封,摄兖州都督。咸亨三年八月改封雍王,食邑万户。上元二年高宗册命为皇太子。永隆元年八月甲子废为庶人。永淳二年奉敕徙于巴州安置。文明元年二月廿七日终于巴州之公馆。垂拱元年四月追封为雍王。神龙元年恩制追赠司徒公,七月迎柩还京,陪葬乾陵。景云二年追赠册命为章怀太子。”
  另雍王志文所记“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其年从驾东封,摄兖州都督”可补正史之阙。
  二、关于李贤被贬巴州的时间及其死因。
  两《唐书》之《高宗本纪》与《新唐书·章怀太子贤传》皆云:开耀元年(681年)十一月癸卯,徙庶人贤于巴州。章怀志文曰:“以永淳二年(683年)奉敕徙于巴州安置”,与《旧唐书》本传相同,案:高宗李治开耀二年(682年)二月改元永淳元年;中宗李显永淳二年十二月改元弘道。开耀元年是681年,永淳二年是683年,志文与史书所记相差两年,疑两《唐书》之《高宗本纪》与《新唐书》本传记载有误,当以志文为是。
  李贤是怎么死的?《旧唐书·章怀太子贤传》载:“文明元年,则天临朝,令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往巴州检校贤宅,以备外虞。神勣遂闭于别室,逼令自杀。”同书卷59《丘和传附庄神勣》和卷186《酷吏传》皆言丘神勣:“弘道元年高宗崩,则天使于巴州害章怀太子。”《新唐书·丘神勣传》也记“后使害章怀太子于巴州,”《新唐书·则天皇后本纪》亦载:“杀庶人贤於巴州。”《巴州志》云:“嗣圣元年,太后杀故太子贤。”据此推断,太子李贤是自杀而死的,自杀是出于丘神勣有逼迫,丘神勣是武则天派去的,所以,李贤之死,武则天是指使者,丘神勣是执行者。
  章怀墓志文证明了史书记载的可靠性。志文中记述李贤的死因有这么几句:“岂谓祸构江充,衅生伊戾,憨怀贻谤,竟不自明;申生遇谗,宁期取雪。”这里用汉武帝听信江充(汉武帝时为直指秀衣使者)谗言杀害太子刘据(戾);晋惠帝听信贾后(贾南风)谗言废掉愍怀太子司马遹;晋献公听信骊姬谗言杀害世子申生的历史典故来暗喻太子李贤也是受谗言构陷而被武则天屈杀了的。因而铭文续曰“……黄离以继,忽构谗言,奄移遐裔,座鸺来正,隙驹行逝。”清楚地道明了李贤遭谗言被杀害的真相。“宸居反正,在物咸亨,恩隆棣萼,泽被维城,储贰贻赠,泉路增荣,魂归旧宇,榇上新茔”则是说李贤的弟弟中宗李显策动玄武门政变,重新登极后才使李贤的冤魂归宿李唐并平反昭雪。更为重要的一点即章怀墓志文乃是李贤子邠王李守礼之师卢粲撰文,卢粲之叔父行嘉,“高宗时为雍王记室”(《旧唐书》卷189卢粲传),卢粲最有条件得知关于太子李贤死因的第一手详细资料,由其撰写的志文史事应该真实可信。书丹者为睿宗李旦之子,李贤之侄儿歧王李范,试想,若李贤不是被武则天屈杀的,卢粲绝不敢这样写,李范也绝不敢书,睿宗也绝不会批准的。当然,更不会让“谋国罪魁”,李贤的阴魂“泉路增荣,魂归旧宇,榇上新茔”,十分荣耀地陪葬於乾陵柏城之内,并追赠“章怀太子”的谥号。
  三、关于李贤生前封雍王及死后追封雍王、章怀太子事。
  李贤生前封雍王事。雍王志文记曰:“咸亨三年八月改封雍王,食邑万户。”章怀志文则记曰:“咸亨二年徙封雍王,馀如故,别食实封一千户,”案:《旧唐书·高宗本纪》曰:“咸亨三年九月壬寅,沛王贤徙封雍王。”《新唐书·高宗本纪》及《资治通鉴》卷202唐纪十八则称:“咸亨三年九月癸卯,徙沛王贤为雍王。”故疑章怀志文可能错记了一年。
  李贤终于巴州后,则天皇帝追封其为雍王的时间亦有出入。雍王志文曰:“至垂拱元年(公元685年)三月廿九日,恩制追赠雍王,谥日悼。”章怀志文曰:“垂拱元年四月廿二日,皇太后使司膳卿李知十持节册命,追封为雍王。”两《唐书》本传皆于章怀死后,接叙追封雍王事,而未书月日;《通鉴》(卷203唐纪十九)则记此事于嗣圣元年三月李贤死的同月已亥日。
  追封章怀太子事。《旧唐书·睿宗本纪》载:“景云元年秋七月,追谥雍王贤为章怀太子”;《通鉴》(卷209唐纪二十五)记于景云元年六月“追谥雍王贤曰章怀太子。”而章怀志文曰:“景云二年四月十九日,又奉敕追赠册命为章怀太子。”志文比《旧唐书》记载晚一年,志文记载当可信。
  四、关于李贤妃清河房氏
  两《唐书》均未记载李贤妃房氏的情况。章怀志文云:贤“妃清河房氏,皇朝左领军大将军、卫尉卿赠兵部尚书仁裕之孙,银青光禄大夫、宋州刺史赠左金吾大将军先忠之女也。”房氏祖先出身武将,故志文有“或衔珠表贵,寄重於兵钤”之语。房氏父子两《唐书》均无传,据《旧唐书·高宗本纪》和《通鉴》卷199记载,永徽四年(653年)冬十月,房仁裕在任扬州都督府长史时,曾镇压过睦州(辖境约今新安江、桐江流域)女子陈硕贞所领导的农民起义,是屠杀农民革命军的刽子手之一。
  从章怀志文知房氏“上元年中,制命为雍王妃。”上元只有二年(674—675),上元二年六月李贤即被册命为皇太子,故房氏为雍王妃当在上元二年六月之前。
  五、关于李贤生前注《后汉书》一事。
  《旧唐书》卷5《高宗本纪》曰:“上元二年十二月丙申,皇太子贤上所注《后汉书》,赐物三万段。”《新唐书·章怀太子传》载;“贤又招集诸儒,左庶子张大安、洗马刘纳言,洛州司户参军格希玄、学士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诸、周宝林等,共注范晔《后汉书》。书奏,帝优赐物段数万。”而两合墓志文均未提到,其因不明待考。
  六、从李贤两合墓志看李武集团的政治争斗。
  古往今来的墓志、悼词都必然受到当时社会政治形势的制约。一般来讲,撰书者或避重就轻,或轻描淡写,或褒之过实,但基本上不无中生有,杜撰事实。墓志文中所记史事大多是可信的。从李贤两合墓志文的比较研究中,我们可以探讨李武集团政治势力的消长过程。
  《雍王墓志》是中宗李显复位后于神龙二年(706年)迁葬李贤时撰刻的。志文通篇是一般的“官样文章”,对李贤遭贬巴州及其死因采取回避的态度,仅言李贤“文明元年二月廿日薨于巴州之别馆,春秋卅有一。”究其原因乃中宗李显为韦皇后和武三思操纵下的傀儡皇帝,其掌政的五年,武氏集团的政治势力还很强,在政治上受武氏排斥的废太子李贤是不可能评反的。从墓志文首行原刻为“故雍王墓志之铭”来看,撰文者对垂拱元年武则天柄政时期亲自追封的“雍王”究竟是属“大周”还是“大唐”不敢明确表示,撰书者的苦衷是面对史实不能讲真话,故不录朝代和撰书者姓名。笔者从雍王墓志铭的盖题和志铭所用石料的成色不同来看,盖题“大唐故雍王墓志之铭”和志文首行修改为“大唐故雍王墓志铭并序”应为后来所为。
  《章怀墓志》是睿宗李旦令合葬李贤妃清河房氏并追封李贤为章怀太子时所撰刻,书撰者均题名结衔。志文借用典故,指出李贤遭贬巴州及其死因是遇谗遭谤和逼令自杀。在叙述追封雍王一事时说:“垂拱元年四月廿二日,皇太后使司膳卿李知十持节册命,追封为雍王”,把武则天视为“李家妇”而不是大周皇帝,从根本上否定了武则天的光宅革命和武氏政权。书撰者两《唐书》均有传。李范为睿宗第四子。其政治态度是反对武氏专权的,卢粲更是以反对武氏集团而名垂史册。《旧唐书·卢粲传》(卷189)载;卢粲博览经史。景龙二年累迁给事中。后安乐公主夫婿武崇训死,中宗特恩追封为鲁王,并依司农少卿赵履温所请,“为崇训造陵。”卢粲驳奏曰:“臣闻陵之称谓,施於尊极,不属王公已下,……雍王(李贤)之墓尚不称陵,鲁王自不可因尚公主而加号”而坚决予以反对,安乐公主大怒,遂以“忤旨罪”出卢粲为陈州刺史。选择卢、李二人为李贤重新撰写墓志文,可能是有意安排的。
  李贤两合墓志文的上述变化是当时统治集团内部政治斗争形势所决定的,它从侧面反映了从神龙元年二月中宗李显“复宗室死于周者官爵”,三月“诏文明后破家者昭洗之,还其子孙荫”到景云元年六月,睿宗李旦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敞坟、断棺、戮尸,复则天大圣皇后旧号为天后,迫谥雍王为章怀太子等这一时期抑武扬李的政治措施和这一时期李武集团内部政治势力的消长过程,从文物角度为我们提供了研究李武集团内部政治斗争的资料。
  

乾陵文物史迹述丛/樊英峰,刘向阳.—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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