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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合之前

左齐


  在河南中部的山岳地带,从一九四五年的元月七日开始,鹅毛般的雪,下下停停,停停下下,连连下了一个礼拜。八路军南下抗日支队可没让它拦住,不管它下也好,停也好,一股劲地向前赶路,一天也没有休息。大家心里都很急,因为有消息说,离李先念同志领导的新四军华中抗日根据地不远了,早到一天就能少受一天敌区和顽区所特有的那种闷气。
  太阳一出来,路上的雪化得很快,人马走到哪里,哪里就化成了一片烂泥巴。雪水浸透了的鞋子,一股劲儿地咕叽咕叽叫唤,叭哧叭哧溅泥。脚指头先是被水泡得由紫变白,由白变皱,继而被钻进鞋缝儿的沙子一磨,烂了一层皮,再让冷水一浸,可真不是滋味。夜间,山风吹来,鞋底儿上的湿雪越冻越厚,象是穿了双唱戏的厚底靴子,走在结了冰的山路上,咯登咯登直响,没准儿哪一步不留神,就跌你一个结实的:上坡嘴啃地,下山蹲屁股。慢慢的,大家都跌出了经验:人人手拄一根拐棍,没迈脚先举棍,棍子戳不稳不肯抬腿走。这一来,闹笑话的确是少多了。因此,拐棍风行一时。
  十六日早晨从仪封店出发不久,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地碰上了新四军派来接护我们的一个尖兵班。“呀!新四军的同志们跑出这么远来接我们啦!”“新四军的同志对人真热情呵!”到处都在这么惊喜若狂地呼唤。这一班小伙子特别年轻,打扮得也精干,一个个都是草绿军装、红光满面,看着让人十分喜爱。和我们握手时,手脖上的劲头可真不小,攥得人怪疼的,还口口声声说着:“老大哥!辛苦了!”“老大哥!辛苦了!”听着真是从心眼里觉得亲切。
  陈宗尧团长是一个要强的同志,他回头一看自己的部队,一人拄着一根棍子,心里想:这象个什么样子!可真成了老大哥,把拐棍都拄上了。他立即发出命令:“同志们,要和兄弟部队会合了,还不快把棍子甩掉?……”大家低头一看,嗬!怎么把这东西还保留着呢?于是,全都笑红着脸把棍子甩得远远的,自动地整理好了军容。
  陈团长肚子里还有一桩心事没有解决。按照他的想法,部队应该是打上几个漂亮仗,至少押上百十个鬼子俘虏,再去见兄弟部队的面才合适,不然人家伸出手来一道辛苦,自己有什么辛苦可说呢?老百姓串亲戚也没有空着手的呀!可是,现在离驻有新四军的郭仙冲只有一天的路程了,想不空手见他们又有什么法子呢?越想,越生敌人的气,不由得骂出声音来:“该他送死的时候他偏不来,真是混账!”说来也怪,好象敌人是怕挨他骂似的,正在部队休息过来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侦察员气喘吁吁、高高兴兴地跑来了:“报告团长!前面出山口是一条公路,有一百多个敌人正由西往东走,行李车辆还不少……”周围的战士一听,不约而同地跟着陈团长往起一站,七嘴八舌地说:“噫!有油水呵!”原来大伙儿和陈团长都是一条心思,真是什么样的干部带什么样的兵。
  陈团长确是高兴到极点了,说了声:“赶快监视敌人,看看有没有后续部队,各营做好战斗准备。”就拿着望眼镜爬上了高地。一看,果然不错:一百多号鬼子,押着一长串骡马和大车,吊儿浪当地在公路上摇摆着。
  从他走下山来的那几步小跑,就能看出他那歼灭敌人的把握来。只听他高声喊道:“同志们!一定要消灭这股子敌人,给新四军当见面礼呵!二营从这小山的左边出去,给我截断敌人的去路,三营跑步跟我上来!”战士们巴不得听到他这一声,安上刺刀,掂起步枪,急流似的冲出山口去了。接着,嗒嗒嗒,咚咚咚!轰!……各种爆炸声响成一片。公路上立时腾起了浓重的烟雾,夹带着呛鼻子的火药味儿,遮住了清冷的雪野上空。
  敌人简直摸不清头脑。从确山到竹沟这一段路向来都是相当保险的,虽然附近也有国民党那挂着抗日幌子的游击队活动,可一向对“大日本皇军”表示十分恭敬,根本不敢炸一炸刺儿,难道说今天是吃了豹子胆,竟敢“造反”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我们是从延安出发,长征数千里,专门到华中、华南来整治他们的!
  陈团长带着三营一个冲锋,占领了敌人没有来得及占领的高地,朝着被压在山脚下的敌人,展开火力,猛烈杀伤,只打得敌军人仰马翻,死伤了一半有余。剩下的敌人,企图依靠公路以南的凹凸不平的地带作掩护,进行顽抗。仗着弹药充足,机关枪咯咯咯地叫个不停。三营的詹营长是个炸弹脾气,从来不能容忍敌人的丝毫顽抗,一遇到顽抗就无名火起,拼了命也要把敌人收拾掉。这一次更不例外。只见他气得早已卧不住了,拔出手榴弹,往起一站,扬手喊道:“这还得了?九连!跟我冲!”一句话没落音,不知是哪个贼鬼溜滑的敌人,一枪恰恰打中了他的左臂。这一来,可真把他气得暴跳起来,顾不得包扎伤口,骂骂咧咧地就带头冲过了公路。九连一排子手榴弹掼出去,敌人的机枪成了哑巴,跟着又一排子手榴弹,炸翻了二十多个敌人。敌人一看势头越来越不对,委实站不住脚了,爬起来就朝瓦岗村里跑。
  这时,余余庆指导员带着六班的战士,已跟踪追进了瓦岗村。敌人虽然很想利用围墙和我军对峙一会儿,余余庆他们已抢先从侧面绕到了围墙后边,打得敌人无处藏身,只好撇下了院子,钻进了老百姓的堂屋。靠着有四面墙壁保护,利用门槛架起枪支,死死地卧在地上朝我们射击,三个冒险向屋里冲的战士接连被打倒了,闹得我们一时很难接近。
  六班一班人,这时只剩了六个。大家又气又急,咬着牙说:“今天非一个个消灭他不可……”余余庆也急了,他下定决心,让这六个人分成左右两路贴着墙根向屋门接近,留他一个人从正面用手榴弹掩护大家。眼看战士们已经离屋门不远了,他抬起头,举起手榴弹刚要扔,就被敌人一枪打中前额,仰倒在地上牺牲了。十七岁的小鬼王福鳌,这时离房门最近,他单等指导员的手榴弹一出手,就要往敌人的屋里冲,可是没想到指导员被打倒以后再也没了动静,就不顾一切地跳进了堂屋,冲着敌人高喊“缴枪不杀”。谁知敌人早已有了准备,他刚刚冲进屋里,斜刺里伸出一柄刺刀,戳进了他的肚子。一个活蹦乱跳的青年战士,就这样血淋淋地倒了下去……
  对于这样顽固不化的敌人再也没有值得宽待的余地了。后面赶来的部队,团团围住房子,飞雷、手榴弹从前窗、后窗、大门、烟囱……四面八方朝屋里猛掼,轰通轰通的爆炸声好象闷雷一般,把这一群恶狼直炸得血肉横飞,一团模糊,连一声娘也没能喊出来……
  从开始接敌到结束战斗,也不过一个多钟头,百多敌人悉数被歼,无一漏网,并且缴获了几十辆大车的军用物资。这确实是一次振奋人心的胜仗。看哪!大路上,老百姓和军队,高高兴兴地挑着一担担崭新的枪支,肥肥胖胖的骡马驮着难以驮完的战利品,排成长长的行列,直向新四军的驻地郭仙冲进发。陈团长的心事,意外地得到了满足,本来应该高兴,可是他的眉头却依然没有展开。这一仗虽然打得顺手,可是他最心爱的青年指导员余余庆同志和几个生龙活虎般的战士牺牲了,想起他们确是非常伤心,不禁默默地叨念:“这笔账,要给敌人记下来!……要记下来!”忽然,他转念一想,再走不远就要到郭仙冲了,我怎么能带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去和新四军会师呢?应该鼓励大家高兴才对呵!想到这里,他舒展开眉头,神情仿佛十分愉快似的,从一个小鬼的肩上抢过了担子,向前飞赶。一路上,他兴高采烈地和战士们说说笑笑:“小伙子们!快走呵!去给新四军送礼呀!人家早就排好队等着咱们啦,快呵!……”
  这时,部队的脚步轻松而愉快,雪野上的寒风早已被我们赶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
  一九四五年写于河南光山汪窑村
  一九五八年在乌鲁木齐整理

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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