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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陈冬尧 草地会餐

潘世征


  一九三五年秋,老陈调去工作队搞扩兵工作,他们扩充了不少人,编入部队,他当团政委。这时红二、六军团由湘鄂川黔根据地继续长征。准备从大庸城附近渡河的那天下午,他在队前作动员讲话,我们单位从旁边插过去,他喊住我说:“走得那么急,不来看看我们!”接着又说:“队伍又壮大了。你看,都是好年轻的小伙呀!要卫生员,尽你一五一十地挑。”
  不过几天工夫,我们渡过了湖南的三条大河:澧水、资水、沅水,又继续行军,经贵州、云南,渡金沙江,由中旬进入草地,经德荣、定乡,在理化附近和九军团会合。一路上我们见面机会真多,但说话的工夫极少。行军时,从没有看见他骑过马。他的马上总是驮着伤病员。他裤腿卷得高高的,不打裹腿,走起路来胸脯老是冲在脚尖前面,帽子戴在后脑壳上,帽檐直立着,迎风摇摆。全身不露一点疲劳。
  过甘孜,他调到模范师当政治部主任。朱总司令讲话那天,我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他。
  在草地走到第八天,大家带的粮食都已吃完。天上下着暴雨和冰雹,还刮着狂风,雨伞斗笠,无一幸存。我们身上都被淋得透湿,部队稀稀落落的,我扶着你,你挽着我,互相鼓励,互相支持。有的伤病员骑在骡马上;有的拖着骡马的尾巴;有的手中紧握着武器,冒着狂风暴雨,继续前进。正要下山的时候,忽然雨过天晴,前面日光达到的地方,现出好多好大的庙宇和村庄。大家的劲头又上来了,一口气跑下山去。但是,没有到阿坝,队伍就在山下几所房子里宿营了,而且在这里一连住了三天。
  在我们卫生部医务科的十四个人当中,有三个是在贵阳附近战斗中解放过来的医生。从甘海子出发时,我们每人发八斤青稞麦炒面、五斤干柴,为了不再增加他们三人的负担,其他帐篷、木杆、锅盆,都由我们分着背。但他们早把干柴丢了,走不了三四天,又把八斤炒面连吃带糟蹋,弄光了。从此,一路上,他们三个人就靠我们十一个人供应食物。现在,我们也没有食粮了。宿营的第一天,大家情绪还高,吃了些野菜就睡觉。第二天,我们到前面部队去看病,才知道原来部队被一道大河阻挡了。到晚上,我们找到了一些豌豆秆,煮煮吃了。第三天,肚子饿得实在有点顶不住了。领导上发动大家走远点去采野菜。三个刚解放过来的医生不去,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并排躺在神像面前,唉声叹气地等死。我们怎么讲,他们都不动,拖也拖不起来,只好任他们躺着。我顺着河流方向走下去,好远,才找到了一个部队还没有采过野菜的地方。我采集了一捆冬苋菜,又在一个小村子附近的麦草堆边,看到还残留有一些青棵麦穗,费了老大工夫拣出了一把,搓下后用茶缸子炒熟,一面吃,一面拣着余下的麦穂。渴了,又去河边打水喝,到那里看见草丛中冒着炊烟,走近去,想不到碰见了陈冬尧。
  老陈本来和一些侦察员在河边坐着,一见我便从包袱上跳起来,要把我按到他包袱上坐,我呆呆地站着没有动,他转过身,用脚在我后腿弯踢了一家伙,我还是没有动,他说:“行,没有饿坏,只是瘦了。”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裤腿没有象往常一样卷得高高的,却是湿淋淋的一直拖到脚背上,定是刚才下河寻找渡河点回来,难怪大家都紧围火边烤衣服呢。一个侦察员把包袱扔给他,我们就面对面坐下来。旁边用石头架着的小铜锅正烧着开水,不远,还架着一只熏黑了的洋瓷盆,也烧着开水,人们不停地吹火,有的去拾柴。
  “你来得正好,参加我们会餐!”他笑着,两只眼睛直望着我。我说刚吃过饭,是下河来找水喝的。他说:“胡说八道!”一下子站了起来,旁边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都转身看我们。“看你嘴边上都是黑的,吃烧牛皮了!你要吃了饭,把我陈字倒写上!”说着笑着,他又坐下来。我说我没吃烧牛皮,倒吃了一点烧麦子。他说:“是嘛!革命同志,对自己人,不兴讲假话!”
  我没有话讲了。我看他也瘦多了,两颗眼珠通红,是熬夜还是烟薰的?只有两道浓眉显得永远是那样坚定。
  “拿缸子来,先喝杯开水,多喝一点!”他从我手里拿过缸子,往铜锅里舀满一缸递给我。“同志们,优待技术人员,别人不准喝!”我不好意思地喝着开水,他又往锅里加了一碗凉水。锅里的水顽皮地鼓着小泡泡,赖在锅边不向中心开花。老陈喊着:“小伙子鼓劲吹火呀!”一会儿,水开了。
  于是侦察班长要各人凑面粉,拿来的就往锅里放,另一个侦察员用一双长筷子在锅里搅和。每个人交出半瓷碗面粉。“我出一碗,我请客!”老陈解开自己的粮袋往碗里倒,可是他的粮袋空瘪瘪的,面粉本来不多,又给河水打湿了,看来就是连半碗也倒不出的。侦察班长早看见了,一手把老陈的粮袋口捏住,说:“首长,不用倒了,你的,我的,客人的都下锅了,我一个人已放了两碗,算着你和客人多吃些。”“不行,你把青稞倒光,明天喝西北风。”“我明天准过河到阿坝,那儿会有粮!”我一溜烟跑回村边,把刚才没有炒完的青稞和一捆冬苋菜提过来,估计柴禾不够,还抱了一捆麦秆。我正要把冬苋菜加到正鼓气泡的面糊糊里去,老陈却一把拉住我说:“不要噜*(左口右苏)!我们有面粉吃的人,谁看上你的野菜!”正说着,面糊糊已经做好,他们都说优待医生,这一顿硬叫我吃了两茶缸。
  吃完,天已经不早了,衣服还没有烤干,老陈就叫收拾回去,我们肩并肩地走着。一会儿,已经看不清路了,遇着不好走的地方,他总要关照一声:“当心摔倒!”我们边走边谈,从长征扯到与四方面军会合,从朱总司令在甘孜的讲话谈到我们对井冈山下湘赣苏区的怀念,从二、六两军团的会师谈到毛主席带着一方面军北上抗日,谈根据地建设,谈工作,谈革命前景。他的话多,爽朗,快活,话语中充满斗志,充满信心,把我的疲劳也完全赶跑了。说着说着,不觉便到了模范师驻地,除了哨兵,大家都睡了。这里离我们军团直属队驻地还有三里多,他要留我住下,我说还有三个医生在家躺着,等我拿吃的回去。他说:“好,不留!派一个侦察员送你。”接着,又把他那条湿粮袋挂在我的肩膀上,我说不需要,他说:“不要忸忸怩怩,别看打湿了,把粮袋翻过来,用东西刮一下,包你比一碗干粉还多,加上你的冬苋菜,也够他们三个吃一顿了。”他嘱咐我要给他们多做思想工作,要他们不闹情绪,不悲观失望。革命同志要意志坚如铁,不要光看眼下走的是下坡路。告诉他们,明天到阿坝,一出草地就是甘肃。到了陕西,和一方面军会合就不远了。等三个方面军一会合,革命形势准会变好起来。
  

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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