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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陈冬尧 在马列学院

潘世征


  一九三九年六、七月间,延安形势紧张,三五九旅奉命西调。我和卫生部贺政委同去旅部接受任务。路过上寨,住在七一八团团部。正逢老陈和田英杰同志结婚。他们两个都穿了新军装,老陈还是打着灰裹腿,穿一双草鞋。团部里喜气洋洋,大家围着他们道贺,又逼他们一起唱歌。把老陈羞得象喝了酒一样,满面通红。我和老陈同征十一年,这算是仅有的一次看到他受窘。
  回到边区不久,我们三五九旅有十五个干部调到延安马列学院学习,里面有老陈,也有我。入学后,我们是同一个支部,不同一个小组,但我们住的窑洞离得很近。每天上课,吃饭,总要见几次面,奇怪的是,虽则见面很多,说话却少了。同志间都说老陈的风头转了,不知道他的话都到哪里去了。离上课还很久,他就提着一个长方凳子,夹着笔记本,走到靠近讲桌的地方,老早坐在那里等着,埋头看他的笔记。有时候,课前五分钟,王大化同志来教唱歌,他也还是带唱不唱的,时时埋下头去翻笔记。学习中一有问题,就近遇见什么人,不论认识不认识,他就提出来问。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弄明白不放手。课一讲就是半天,当中休息时,他也很少停下来;他总是利用这点休息时间,补记笔记,或是把没有弄清的问题,再回头看一下,准备抽出来问教员和同学。下课的时候,除了该他值日要先去打水打菜之外,他总是到最末尾才出课堂,他去打水打菜的次数也比别人多些,有时是他争着去的,有时是小组里的人推选他去。他去打菜的时候,炊事员同志常要专给他一些又黄又焦的小米锅巴,拿回组里,大家争着吃新鲜。
  一个星期天,为了让炊事员同志休息,支部决定派同学帮厨,我们八个人负责做菜,老陈也是当中的一个。一开始,大家说我们是部队来的学员,应该比大后方来的同学做菜做得好些,我们今天一不煮洋芋块,二不熬洋芋片,要炒洋芋丝。贺正文同志是干过事务长的,他自告奋勇地要掌勺,他说他炒的洋芋丝象藕一样脆,只是要求切丝的要切细,烧火的要烧旺。这些事我们都一口应承。老陈说:“你们跟贺正文切菜,我一个人洗锅、劈柴、洗洋芋、烧火。”
  大家忙着,案板嗒嗒响,一筐筐洁白的洋芋丝从水里浸过捞出来。老陈把锅洗得亮光光的,柴劈好,堆放在灶门口,把火烧得旺旺的,催贺正文快炒。老贺却坚持要等洋芋全部切成丝,然后一块炒。哪知活干得不慢,时间过得更快,生活干事张可曾同志笑嘻嘻地来打招呼:“你们这些伙头军,干得怎样了呵?再过一点钟开饭行吗?”
  我们打量一下工作,八百人用的菜蔬,一半还没有弄出来呢。于是有的提议剩下的洋芋不切丝了,有的说切片也来不及,有的坚持要切丝,主张延迟开饭时间。老陈叉开两手问大家:“一个七八百人的大单位,能随便改变开饭时间吗?一批军队学员,能讲了不算吗?”
  说着说着,他就走了。有人开玩笑说:“这下当团长的也只有退却了。”争论还继续着,办法没想出一个,老陈却领着十几个炊事员进来了,一面笑,一面要我们停止争论,说只要我们请客,问题就好解决,贺正文忙给炊事员卷纸烟,生活干事又说:“只要今天不误开饭时间,我们支部再帮助三天。”炊事员早就笑着,抢上来动手了。于是两伙合在一起,切的切,洗的洗,炒的炒,说笑间就按时按原定标准开了饭,大家问炊事员为什么和老陈这样熟,他们说,他们当中好几个都是七一八团调来的,老团长遇到困难,还能不上来帮一手吗!
  一般的星期天,老陈便很少和我们玩在一起。我们是单身汉,他在星期六一下课,就夹着被子到大砭沟去等田英杰,一块儿到保安司令部借的窑洞里去过礼拜六。星期天上午,如果我们去枣园菜地种菜,他总是一早就起来。有一回,我们正开始浇菠菜,他来晚了点,又没有带水桶或脸盆来,急了,就去抢女同学用的工具。可是谁也不给他,天凉,大家不让他下水,公推他做文化娱乐干事,唱歌、讲故事。老陈哈哈大笑道:“打冲锋可以,唱歌、讲故事可要我的命了。”说着,也不等大家劝阻,卷起裤腿,通通就下了水,用两手来掏挖水沟,让河水顺畅地流过来,大家好用工具更快地舀水浇地。
  黄河河防吃紧,日寇蠢蠢欲动,我们十五个人不等结业,就要调回部队工作。为了给各人作学习鉴定,支部分配我去了解老陈的学习情况。一进他的窑洞,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大堆笔记本。我刚伸手去拿,就被他一把按住。他随即把所有笔记本都压在自己屁股下坐着,脸红脖子粗地叫着:“不能看,无论如何不能看!”我们呆住了,只得向他解释,我是支部派来了解学习情况的。这一说真灵,他立即把笔记本全部拿出来,而且一本本排在桌子上,郑重其事地叫我看。
  我翻看了几本,字写得很大,也很潦草,虽不是鬼画符,也算鸡爬雪。但一行行还整齐,内容也很少脱漏。而且在笔记本上到处都画着红杠蓝杠、点点圈圈。照我的看法,数《党的建设》记得最好,《西洋革命运动史》差些。每个笔记本都是开头的乱,后来的清楚。我说:“有进步!”他说:“进步我是承认的,要不,小米饭就白吃了。但是进步还是没有你们快,说好更谈不上。”接着他便和我谈起这次学习来。
  “这是党第二次送我学习了!”他说,“第一次在‘红大’,讲条件,‘红大’更艰苦,学习中还有两段行军,但是那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学习生活却是痛快极了。毛主席讲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战术,罗主任讲的红军政治工作,都是我多少年来没有搞清的问题,搞清了,所以学习的收获大,印象深。文化学习也是在‘红大’打下基础的。这次到马列学院,每天不是上课听报告,便是夹起笔记本进图书室,对我老陈来说,一开始便是如何跟上记笔记的问题了。不瞒你说,这真是够挠头的了。约莫三个月工夫,这个关才算是闯过来了,我也有了点自由,可以想点问题了。按我自己的看法,《党的建设》和《中国革命史》学得好点,这就是因为在这两门课上,我的自由多一点。《辩证唯物主义》次之,《政治经济学》、《联共党史》、《西洋革命史》又差一点。印象最深、收获最大的还是各种报告,象关于统一战线、白区工作、监狱斗争、少数民族问题、国际形势问题等。但是其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毛主席给我们讲的《新民主主义论》了。”说到这里,老陈又改变了刚才的斯文模样,一只脚踩到桌子上去,眉飞色舞起来了:“你记得吗?我们十五个人刚来,旁听三、四两班关于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辩论,听着那些反面意见讲得象煞有理似的,我火就来了,革命斗争哪有旁听的!我也上去讲了。可是,那时‘子弹’不充分……”
  老陈讲的那种情景,仿佛又在眼前出现,我笑了。老陈接着说:“后来毛主席来讲课了!他问我们这一场辩论正派驳倒反派了吗?我们说驳倒了。主席又问驳得彻底不彻底呀?大家不作声了。主席说:我今天来给你们讲一堂新民主主义文化,看对你们的辩论有帮助没有?真理只有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不怕驳的。听主席讲了这一堂课,我才知道什么是真刀真枪,什么是理论武器!”
  老陈又平静下来,说:“要说这次在学院学习的收获,那就是,我子弹袋里的子弹到底比从前多一些了。”
  这是我们在马列学院的最后一次长谈。回到部队以后,罗正坤同志写信告诉我说:老陈回到米脂团部的第二天,就在一个大会上,给干部战士讲了四个小时的辩证法,讲得深入浅出,受到了大家欢迎。开始有人怀疑战士能不能懂,老陈说:“凡是我能懂的,战士也能懂。”罗正坤同志信上又说:老陈回到部队风头又转了,不仅比在马列学院学习时活泼多了,而且比他入学前在部队时,还要活跃得多。
  

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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