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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与“西戎”——唐代以前的历史游牧者

作者:J.G. 马勒(美)

    
  1 中国与“西戎”
  从公元618年到907年,唐朝皇帝统治下的中国势力远播,同时也经历了繁盛和动乱。日本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通过派遣使节、商贾、僧侣和学生,实现了构成其生活基础的文明转型;朝鲜(Northern Korea)在汉代(公元前202—公元9年;公元25—220年)曾是中国的一个郡,其后则将唐朝视为她的母亲之国(mother country);从西伯利亚(Siberi-a)到中亚绿洲诸城郭的突厥(Turkic)、蒙古(Mongol)和通古斯(Tun-gusic)部落的首领们则向唐朝纳贡或者与天子结盟;从波斯来了新教义的导师和使节,末代萨珊(Sassanian)王子则在这里找到了庇护所。来自地中海的商贾背负行囊,艺人、杂技和舞蹈演员跟随商队从近东来到远东,来自亚洲各地的雇佣军出现在西京长安,加入到中国的军队中。来自阿富汗和印度的许多高僧也携带佛经前往中国,光大佛法,并用香料和魔法取悦那里的大臣与王子们。在南方,吐蕃(Tibet)和安南(Annam)派遣代表来到中国;山地的侏儒们则从他们的家中被带到了长安,用以取悦于皇帝及其朝廷。中国的确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中央王国(Middle Kingdom)、主导文化的核心和诸方辐辏的中心。在势力鼎盛之时,帝国的边界与印度和波斯相连,而其影响力则远远超出了政治边界的范围。3
  当开化的中国人向这些众多被称为“戎狄”的外国人打开大门的时候,其所带来的变化也对唐朝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编年史家告诉我们,许多之前闻所未闻的语言在京城变得几乎家喻户晓。有一个宫廷官员被在长安所见到的殊方异俗种类之多搞得目瞪口呆,唐太宗遂命他作画,原原本本地表现这一场景。客栈内的异域人摩肩接踵,而某些小饭馆里则提供许多各民族独特的美味佳肴,以至于突厥可汗就食时离不开大尾肥羊,而新罗的使节则用幼犬宴请宾客。〔l〕4
  虽然这些画作未能流传下来,但是人们还是能在一些保存下来的艺术品甚至宗教作品里看到这些异域者的形象,而与中国人葬俗相关的塑像更是清晰地呈现了这一点。数世纪前的西周时期(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56年)就已经建立了墓葬制度,将墓主人生前喜爱的物品和人俑随葬墓室之中。这些唐代的所谓“明器”〔2〕反映出了当时中国人生活和喜好的世界性特征。这些充斥街肆的外国人自由地供奉着各自的神祇,保持着自己的风俗习惯,人们也乐于接受他们所带来的新观念和新时尚。西亚人(Western Asians)似乎尤其唤起了当地人的好奇心。我们的研究便是基于这些人,他们来中国的原因,以及由于他们在中央王国的出现所导致的变化。
  1.1 唐代以前的历史游牧者
  中央王国的人们对中国境内的外来者并不陌生。早在汉初,来自西部和北部的游牧部落便不断地给中国派出的使节施加压力,而其他一些游牧部队则越过南部边界进入了印度支那(Indo-China)。正是在汉代,与地中海世界大量的丝绸贸易达到顶峰,从而使得外来的商贾、士卒和质子与汉代的子民混杂在一起。5
  1.1.1 与罗马的贸易以及罗马有关中国北方的记载
  对于罗马人来讲,丝绸(silk)是一种奢华的必需品。在当时只有中国出产这种东西,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将这些东西沿海路和陆路运来。从罗马帝国早期开始,地中海的探险者们将罗马人视为帝国的主人而不是起初的希腊人和闪米特人(Semitic),他们从各自的故乡或者叙利亚(Syria)和埃及(Egypt)等附属国出发,取道海路前往印度或者从陆路穿越亚洲,前去寻求这种珍贵的织物。安息人(Parthians)和其他中间人从这种过境贸易中获利颇丰,他们阻止来自中国的商队继续前行并从输往地中海的商品里收取关税,或者从东去中国做生意的“罗马人”身上收税。这些中间人建立的这套制度十分完备,以至于中国人(即罗马人所说的“秦人”或“赛里斯人”,men of Sin or Serica)和罗马人(即中国人所说的“大秦人”,men of Ta Ts’in)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发生直接的接触。
  这种兴旺的贸易一直延续到公元7世纪,并为唐都长安的繁荣增色不少,直到中国人失去了丝绸织造的专利权。尽管这一庞大的贸易停止了,但是从拜占庭人(Byzantines,即东罗马人)和中国人的记载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相互之间还是有所了解的。公元7世纪前期(毛里斯Maurice在位期间,公元582—602年),有一个名叫塞奥菲拉克特斯·西莫卡塔(Theophylactus Simocatta)的拜占庭作家在其所著的《历史》中曾引述了一个希腊人眼中的中国,他谈到:
  有一个被称为“唐家子”(Thaugast)的伟大的国家和人民,在东方声名远扬;这里原本是突厥的一个殖民地,现在则成了国力和人口都世罕其匹的国家……唐家子土地上的统治者被称为“天子”(Taisan),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天之子”(Son of God)……有一项约束人民的法律条文禁止男子穿戴黄金饰品,即使他们从自己利润丰厚的大生意中赚取到大量的金银财富。其疆域被一条河流一分为二,而此河在过去曾经是两个相互征战的大国之间的分界线。两者以服饰的不同区分彼此,其中一方穿黑,另一方着红……在这座唐家子的城市里,国王的妇人们出门乘坐的是一头牛拉的金质敞篷双轮车,她们身上佩戴着华丽的黄金饰品以及价格昂贵的珠宝,驾牛的笼套也是镀金的。权力至高无上的国王拥有700名嫔妃。唐家子主要贵族的妇人们则乘坐银质的双轮车……王子去世后,他的女人们就要刺去头发、身着黑衣,终身守寡,以示哀悼。〔3〕6
  1.1.2 拓跋魏的入侵
  在考察同时期中国历史的时候,彼特·布德伯格(Peter Bood-berg)〔4〕对此给出的如下解释似乎显得合情合理——汉代以后是一段动荡的历史时期,鞑靼(Tatar)集团入侵中国北方并在420年到589年间建立了各自的王国,中国编年史中称之为六朝时期。他指出西魏和后来在6世纪取代他们的北周军队一样都穿着黑色的制服,而东魏的军队则着黄色制服,取而代之的北齐军队身着红色制服。北朝的历史表明,黑色和红色或者至少有两种不同的色调,是周、齐两个北方国家军服的正式色调,两者在6世纪作为后继者分别代表着之前的西魏和东魏。那条河指的一定就是黄河。齐朝君主高湛(Kao Chan)在565年的时候拥有700名嫔妃,而这些嫔妃所乘坐的又的确是黄金装饰的双轮车。实际上从早些时候开始就已有详细的规定,即车辆的种类代表着不同的级别,装饰的等级以及使用何种金属则视主人的社会地位而定。禁止男子佩戴金饰品可能在周宣帝(Hsuan-ti)统治时期,因为他本人是一个清教徒,从不佩戴金银珠宝,并曾下诏摧毁其所占领的齐国境内的许多华丽宫殿和建筑。女子以剃发示哀可能指的是丧夫的妻妾们出家为尼,身穿黑衣,履行宗教誓约。
  “唐家子”(Thaugast)一词曾被释作“大魏”(Ta-goei),即拓跋鞑靼人在中国北方建立的王朝,正是这些虔诚的佛教徒为后世留下了云冈和龙门(Lung-men)石窟中大量精美的雕塑。当地的汉人王朝遇到南方并建都南京(Nankin)的时候,他们便不能像过去在北方的时候那样,在生活方式、法律和语言等方面较快地吸收入侵者的文化。早在汉代,游牧的匈奴人曾于公元3世纪的时候被允许作为援军进入长城之内,369年他们扩张进入到内地的城市和郡县,取而代之的则是鞑靼人。公元3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山西北部出现了少量的游牧部落,但他们基本上没有引起汉人的注意。他们最初是大鲜卑联盟的一部分,半世纪后也成为所谓“戎狄”大迁徙中的一分子。他们的力量逐渐壮大,并在450年成为整个北方中国地区的主宰者。“拓跋”之得名与他们辫发的习俗有关。他们的词汇主要是蒙古语,其中混杂了一些突厥语的成分。〔5〕7
  1.1.3 北魏的佛教艺术
  公元2世纪时在位的贵霜王迦腻色迦(King Kaniska of Kushans)热心于佛教的传播,曾派遣大量的僧人进入中亚传教,而拓跋人可能随后就皈依了佛教。尽管佛教的弘法者在汉代就来到中国,但在鞑靼人入居山西(Shansi)与河南省之前,这一外来的宗教对中国寻常百姓生活的影响并不大。在西北的敦煌,当地人在地方首领的带领下开凿并装饰石窟寺,将之献给佛陀。石窟内充斥着各种形象,用以表达来自印度和中亚的思想和观念,教化众生。这样,六朝时期的北方汉人便与外来血统的人们以及原来的前蒙古人(proto-Mongol)进行交往,并在他们的帮助下按照印度和中亚的样式开凿石窟寺,在里面绘制和雕塑佛陀以及其他难以计数的诸神形象与事迹,还铸造了金属佛像。于是著名的云冈、龙门和敦煌石窟艺术就这样产生了。
  尽管这些神祇的形象都是按照传统的样式塑造的,但是那些出资开凿石窟的供养人们也出现在装饰框架之中,而他们的形象自然是依照日常生活里的样子绘制的。在山西云冈石窟里,他们身着与汉人宽袖飘逸的长袍不同的服装,样子看起来像“戎狄”(图3)。龙门石窟开凿于494年,当时北魏将都城从大同(Ta-t’ung)南迁到位于今河南省的洛阳(Lo-yang),而汉人的风格在石窟里占据主导地位。实际上该石窟里包括主尊神在内的所有雕像看起来都更像是汉人,〔6〕佛教和中国文化就这样结合在一起。8
  对于依然聚集在北方边境线上的游牧部落来讲,北魏起到了缓冲器的作用。450年,拓跋焘(T’o-pa Tao)由于将柔然(Juan-juan)赶入戈壁沙漠而在中亚诸绿洲城郭的居民中声名远振,高昌(Turfān)、焉耆(Qarashahr)、龟兹(Kucbā)和疏勒(Kashghār)等国纷纷遣使朝贡。〔7〕这场胜利重建了中国与西方的联系。商贾们随商队来了,街道上又可以见到来自异域的士卒,中国的佛教僧侣前往印度求法,而印度和中亚的高僧则进入中国弘法布道(参见附录1有关旅行者的论述)。
  隋朝在公元589年统一了南北方。这时许多北方人虽然拥有与古代汉人一样的姓名,但他们实际上已经是混血了。在此前数世纪的时间里,进入这一地区的大量被称为“戎狄”的游牧人中出现的统治者,实际上已经不像南方人那样是所谓的纯汉人了。〔8〕
  1.1.4 隋朝的扩张
  这个新王朝开始实施的扩张政策被唐朝统治者继承并发扬光大。我们前文已经强调指出了当时中日关系(Sino-Japanese relations)的重要意义,前往东方的海陆交通开始活跃起来。对流球岛(Lin-Ch’iu)和印度支那发动的军事行动,不仅俘获了大量的战俘,也引发了中国人对域外事务的兴趣。在西部,派出的使节们穿过新疆,扩大了与西方的贸易,带回了有关当地局势、地理和风土民情等方面的报告,并使得那里的小君王们向中国纳贡。他们的报告充满激情,出使也获得成功,在609年就有20个国家的君王受到皇帝的接见和款待,承认中国的宗主权。9
  派遣驻防部队和设置各级行政管理区,标志着中国在中亚扩张的开始。
  来到隋朝东京的外国人被那里的繁华所折服,龟兹则派来了一支由20个人组成的女子乐队,演奏的乐器有竖箜篌、琵琶、笙、笛、箫、鼓和钹等。〔9〕游牧的突厥人也倾慕中国的强盛,其西部可汗在612年来的时候就带了大约1万人,并受到了隋炀帝的款待。这些人在炀帝征高丽的战争中表现突出。〔10〕
  从582年开始突厥汗国分裂成两部分,北突厥或东突厥的活动中心在鄂尔浑(Orkhon)河流域,西突厥则在吐鲁番至谋夫(Merv)一带发展。西突厥由于中国人的挑拨而陷于内乱并导致分裂,因为中国允许他们去夺占突骑施人(Turkish)的大部分领地。不久费尔干纳和巴克特里亚并被置于中国的势力范围之内,撒马尔罕的国王则接受了天子的册封。近东地区的大帝国萨珊波斯在与竞争对手东罗马帝国的长期战争中,国力日衰。东罗马帝国在康斯坦丁大帝(Constantinine,Em-perrror)在位的时候建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故又称拜占庭帝国。从4世纪开始,这个基督教与希腊化色彩浓厚的拜占庭帝国便在西亚占据主导地位。中国的史籍所指称的叙利亚便是帝国的一部分,由于其城市和港口连接着到阿富汗的商路并进而与通往东方的古老丝绸之路相接,所以叙利亚要比拜占庭下属的其他国家的名气都要大。
  〔1〕Warner(华纳,Langdon),“An Approach to Chinese Sculpture.”(《中国雕塑技法》),In Hackin and others(哈金等),Studies in Chinese Art and Some Indian,Influences(《中国艺术与印度的影响研究》).London,1936,p.49.
  〔2〕明器(附录汉字ch2)指的是放置在墓中供死者使用的物品,包括雕塑和许多其他物品。“明”字的原意是“闪亮、光亮或明亮”,但它有时也与其他特定的字连用,具有和“供死者使用”有关的含义。用于祭祀死者和祖先的器物也称“明”,所以它的含义又与祭祀和供奉给亡人的东西有关。该字可释为“神明”,其含义不仅仅指的是与死者有关的器物,而且还和丧服一样具有与丧葬仪式相关的意义。因此它的含义已超出了“光亮”的意思,更接近“献祭”和“神灵”。参见Maspero,H.(马斯伯乐),“Le mot Ming”(《“明”字考》),in the Journal Asiatique,vol.CCXXIII,Oct.Dec.1933,p.249 et seq.
  〔3〕Yule,Sir Henry(亨利·玉尔爵士著,考迪尔Cordier,H.编辑),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古代中国闻见录》).London,1915.p.29.
  〔4〕Boodberg,P.(彼特·布德伯格,卜彼得),“Marginalia to the Histories of the Northern Dynas-ties.”(《北朝史补白》)In HJAS,v.III,no.I,1938.p.223 ff.
  〔5〕Boodberg,P.(布德伯格,卜彼得),“The Language of the T’o-pa Wei.”(《拓跋魏的语言》)In HJAS,v.I,1936,pp.167-185.
  〔6〕堪萨斯城纳尔逊艺术陈列馆收藏的帝后系列藏品与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帝王系列藏品。参见Sickman,L.(斯克曼),The University Print.Series O,scet.II,China,plate 149.Newton,Mass,1938.
  〔7〕Grousset,R.(格鲁塞),Histoire del’Extréme Orient.(《远东史》)Paris,1929.p.253.
  〔8〕Bingham,W.(宾汉姆),The Founding of the T’ang Dynasty.The Fall of the Sui and the Rise of the T’ang.(《唐朝的建立——隋的衰亡与唐的兴起》)Baltimore,1941.p.4.
  〔9〕Goodrich,L.C(古德里奇,富路特),Ch’ü T’ung-tsu(曲冬竹),“Foreign Music at the Court Sui Wen-ti.”(《隋文帝宫廷的外来音乐》)In JAOS,July-Sept,1949.p.148.
  〔10〕Bingham,W.(宾汉姆),The Founding of the T’ang Dynasty.The Fall of the Sui and the Rise of the T’ang.(《唐朝的建立——隋的衰亡与唐的兴起》)Baltimore,1941.p.4.pp.24-38.
  

唐代塑像中的西域人/(美)J.G. 马勒著; 王欣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