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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河图说》碑试解

作者:周伟洲







  陕西西安碑林博物馆,陈列着一通明代记载黄河的碑石,高1.76、宽0.975、厚约0.19米。碑首呈半圆形,内刻长方形额,篆书“黄河图说”四字。碑身刻黄河下游南流经今河南、山东、安徽一带的地图,其方位与今地图同。图左上角空处有一长方形界格,内刻一段文字,题为“国朝黄河凡五入运”,共十五行,每行三十二字。右上角空处亦有一长方形界格,内刻一段文字,题为“古今治河要略”,共四十一行,每行五十一字。右下角还有一长方形界格,文字题为“治河肊见”,共二十九行,行四十字(图五)。
  根据右下角“治河肊见”末题款:“嘉靖乙未夏,四月□(朔)”、“钦差总理河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麻城刘天和书”。明嘉靖十四年为一五三五年。《明史》卷二〇〇刘天和本传,字养和,湖北麻城人。正德三年(1508年)进士,嘉靖十三年(1534年)代朱裳为总河。①十五年(1536年)改兵部侍郎、总制三边军务。后告老居家,故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著有《问水集》一书。②刘天和在嘉靖初曾任过陕西巡抚,嘉靖十三年为总河,主持治理黄河的工务,又接着改任总制陕西三边军务。或因此碑书写于嘉靖十四年四月治河工竣后,嘉靖十五年当他改任到陕西时才镌刻于石,后置于西安碑林。
  又碑林还陈列有一残碑,仅存碑之右下角,从内容上看与《黄河图说》碑相同,不过比它几乎小二分之一。陕西省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称之为《小黄河图说》残碑(图一)。
  一
  明代黄河与运河有密切的关系,这正如明叶方恒所说:“自至元二十六年开会通河以通运道,而河与运相终始矣。盖至元以前,河自为河,治之犹易;至元以后,河即兼运,治河必先保运,故治之较难。”③而《图说》碑就正是反映了“河与运相终始”、“治河必先保运”的情况。这一点不仅是了解明代治理黄河历史的关键,也是了解此碑的关键。试引《国朝黄河凡五入运》(图二)碑文说之:
  洪武二十四年,河徙阳武黑洋山,由陈、颖入淮。先是元至正间,河北入会通河,至是南徙,而会通河遂淤。永乐九年命工部尚书宋礼,发山东丁夫十六万五千疏浚之,九月工成。正统十三年河决荥阳,北经开封、曹、濮,至阳谷入运河,溃沙湾东堤,累塞弗绩。景泰四年命左佥都御史徐有贞,役夫五万八千治之,十有八月工成。弘治二年河决金龙口,东北趋运河。命户部侍郎白昂,役夫二十五万治之,三月工成。弘治五年河复决金龙口,溃黄陵冈堤,趋张秋,入运河,治弗效。六年命右副都御史刘大夏,役夫十二万有奇治之,二年工成。正德四年河决曹、单,由沛县飞云桥入运河。嘉靖七年庙道口淤,命右都御史盛应期治之,役夫九万八千,开新河,用工四月余,停止。九年飞云桥淤,河北出谷亭口。十三年冬,河南徙,济宁鲁桥下至徐、沛,运河淤。上命臣天和,役夫十四万有奇,疏浚之。始于十四年正月中旬,迄工于是年四月初旬云。
  按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开会通河,起于山东须城安山之西南,止于临清之御河,其长二百五十里。④这样,就完全打通了南北运河的航运,使北方的御河,经过会通河,连接汶水、泗水,同江淮连成一片。至此,江南的粟米可以通过运河(称“漕运”),直达元朝京师大都(北京)。然而终元之世,元朝的漕道主要还是依靠海运,而非漕运。⑤明初,转饷辽东、北平,专靠海运。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黄河决河南原武黑洋山(上引碑文“阳”应为“原”⑥),经陈留、颍州入淮河,绝安山湖水,会通河遂淤。到“永乐初,建北京,河海兼运。海运险远,多失亡。而河运则由江淮达阳武,发山西、河南丁夫陆挽百七十里入卫河,历八递所。民苦其劳”⑦。永乐九年(1411年)工部尚书宋礼用汶上老人白英的计策,筑堽城及戴村坝,遏汶水诸泉至南旺,南北分泄入运河(会通河)。又引黄河恢复元代贾鲁河下游故道,自封丘金龙口下鱼台塌场,会汶水入运河,下徐州洪、吕梁洪,南入于淮河。这就是碑文中所说的黄河第一次入运河。⑧
  宋礼当时“发山东丁夫十六万五千”,用了九个月时间才完工。至此,会通河开,黄河与运河合,漕运大通。明朝始罢海运,而专依漕运。这样一来,运河的通畅与否,便成了关系明王朝的重大事件了。这正如弘治年间胡升所言:“今京师专借会通河,岁漕粟数百万石。河决而北,则大为漕忧。”⑨而明代治理黄河的方针也就是不使黄河北行,冲击运河,致使漕运阻塞。可是,黄河从上游夹着大量泥沙,一到地势平坦的中、下游后,往往淤塞河道,使河床增高,发生决口和迁徙河道的事。要想严格地用人工压迫它南流,由水量比黄河小的淮河口入海,是不可能长久的。因此,从永乐九年到嘉靖十四年刘天和治河前一百多年间,黄河发生了数次向北、向东的大冲决。
  “正统十三年(1448年)河决荥阳,北经开封、曹(县)、濮(州),至阳谷入运河。”当时黄河主流改为二道:一即决荥阳(荥泽)附近孙家渡,南下祥符、中牟、尉氏、临颍、郾城、项城、太康,至寿州(今安徽寿县)入淮(见碑图:“孙家渡正统十三年全河从此南徙”);一即北决新乡八柳树口,由故道东经延津、封丘,漫曹县、濮州、阳谷,抵东南,冲张秋,溃沙湾东堤,坏运道,东入海。⑩这就是刘天和所谓的黄河第二次入运河。
  正统十四年(1449年),朝廷为了恢复运道,命工部侍郎王永和修沙湾大堤,以阻黄河入运。王不敢尽塞,放一部分河水自大清河入海。(11)景泰元年(1450年),河又决寿张堤。次年又决濮州。景泰三年(1452年)四月,工部尚书石璞筑沙湾堤成。六月,河复决沙湾北岸,掣运河之水以东。(12)这就是碑文说的“累塞弗绩”。到景泰四年(1453年),明朝命徐有贞治河。徐至张秋,“相度水势,条上三策:一置水门,一开支河,一浚运河”(13)。于是集民工五万八千,起张秋金堤首,逾范县、濮州,又西数百里,经澶渊,接黄河、沁水,分设渠道,疏散水量;并筑九堰,以御河流旁出者。共用了十八个月的时间,工成。至此,河湾决口始塞,黄河仍顺着永乐十四年(1416年)所决之涡河口入淮。(14)
  黄河第三次入运河是在弘治二年(1489年)五月,时黄河缺口颇多,“水入南岸者十三,入北岸者十七”(15)。入北岸的一支,决封丘金龙口(又名荆隆口),溃黄陵冈堤,至曹、濮,冲入张秋运河(碑图:“弘治二年河北冲张秋故道”)。三年,朝廷命白昂治河。白昂引中牟决河,经寿州入淮;又筑堰于阳武,以防张秋;又浚宿州古睢河,以达泗水,自小河西抵归德饮马池,经宿迁小河口以会漕河,使黄河入汴水,汴水入睢水,睢水入泗水,泗水入淮河,以达黄海。(16)是役共用民工二十三万,三月工成。
  弘治五年(1492年)七月,黄河北趋,复决数道。其一由金龙口,溃黄陵冈,犯张秋东堤,夺汶水入海,漕流绝。(17)这就是黄河第四次入运河。时朝廷命工部侍郎陈政用民工九万治之,“治弗效”。弘治六年(1493)春,河复冲张秋。明朝命刘大夏治河。大夏浚仪封黄陵冈南元代贾鲁旧河四十里,由曹县梁靖口导河出徐州,以杀水势;又浚荥泽孙家渡,导河由中牟、寿州入淮,但浚后复淤。这正如碑图孙家渡处所云:“弘治二年塞后,累开累塞”。又浚祥符四府营淤河,导河由归德,一从宿迁小河口会泗水入淮河,一从亳州到涡河入淮河。后筑塞张秋缺口,改张秋为安平镇。弘治八年(1495年),又复筑塞黄陵冈、荆隆口等七处。至此,黄河全部南流,不复向北。是役用民夫十二万有奇,治之二年方成。(18)
  到正德三年(1508年)黄河主流北徙三百里,至徐州小浮桥入运河。次年,河又西北徙一百二十里,由曹州、单县至沛县飞云桥入运(碑图:“飞云桥今坍,正德四年(1509)旧冲飞云桥,故道今淤”)。正德八年(1513年)前后,河决黄陵冈,至是在徐州、沛县一带游徙不常。明朝虽派人治理,但收效甚微。至嘉靖六年(1527年),黄河决曹州,东北至沛县,截运河,注鸡鸣台,入昭阳湖,泥沙聚壅,运道大阻。(19)碑图昭阳湖处亦云:“嘉靖六年黄河冲淤,今渐狭。”“七年,庙道口淤。”至是盛应期代章拯为总河。应期于昭阳湖之东,北起江家口,南出留城口,开浚百四十里的新河,以避黄河由徐、沛冲击运河。同年七月,因盛应期免官,工程遂停。(20)碑图中画出新河,并云:“嘉靖七年新开新河未成。”(21)
  嘉靖九年(1530年)六月,黄河决曹县胡村寺东,东南至该县贾家坝入旧黄河,由归德丁家道口至徐州小浮桥入运河。又决胡村寺东北,分为两支:东南一支经虞城至砀山,合旧黄河出徐州;东北一支经单县长堤,至鱼台,傍谷亭入运河(碑图:“嘉靖九年北冲谷亭口故道,今断流”)。于是正德四年(1509年)自沛县飞云桥入运处旋淤。到嘉靖十三年(1534年)冬,黄河又忽自夏邑大丘、回村等集冲数口,转向东北流,经萧县下徐州小浮桥(碑图:“嘉靖十三年新冲三缺口,向东北下济二洪,今疏竣)。于是,黄河“东向梁靖口之流渐微,梁靖岔河口东出,谷亭之流遂绝。自济宁南至徐(州)、沛(县)数百里间,运河淤”(22)。这就是刘天和所谓的黄河第五次入运河。
  当时,明朝内部有引黄河水以济运和浚运河两种意见,争论未决。嘉靖十三年(1534年)冬,刘天和代朱裳为总河。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审地形,相水土之宜”,“博采众议,躬行相度”后,刘天和决定不复引已经淤为平地的梁靖岔河口至谷亭东流故道。(23)而首先疏浚了济宁鲁桥以下至徐州二百里的运河。(24)又复浚南旺淤浅,修整闸座。同时,还修曹县梁靖口东岔河口长三里的压口缕水堤(图中用粗线刻者为堤),碑图上注有“新筑缕水堤”的文字。此外,他又补修自曹县八里湾起至单县侯家林集止的大堤一道。碑图上注云:“嘉靖八年筑堤八十里。九年河遂北冲金乡、鱼台。今十三年冬断流。十四年筑合。”此两堤主要是为阻断黄河再向东北徐、沛等地冲决。其次,从图上看,嘉靖十四年(1535年)初,还筑了黄河北岸铜瓦箱月堤一道。刘天和集民工十四万有奇,从嘉靖十四年正月中旬起,到四月初,工程基本结束。“凡浚河三万四千九百九十丈,筑长堤、缕水堤一万二千四百丈,修闸座一十有五,顺水坝八。”(25)
  以上就是明初至嘉靖十四年黄河五次入运河的简况。《黄河图说》碑采用中国传统式的地图绘制法如实地记录了这些情况。它不仅反映了明代统治阶级役使几十万劳动人民治黄疏运;而且也反映了劳动人民与大自然作斗争的壮举。碑文记录了明代一百六十多年间,黄河五次入运河为患,每次有几万至十几万劳动人民筑堤建坝,分流疏浚,用自己的血汗完成了治河工程的丰功伟绩。在向河患大规模作斗争的实践中,劳动人民创造了许多治河的先进办法和先进技术,而刘天和的《问水集》、《黄河图说》也在一定程度上总结了千百万治河劳动人民向自然作斗争的经验。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天和的《黄河图说》碑有一定的价值:
  第一点,《图说》保存了明代中叶黄河、运河流向的真实情况。特别是存留了嘉靖十四年初,黄河主要分三道(一支出涡河口、一支出宿迁小河口、一支出徐州小浮桥)汇于淮河出海的情况。
  第二点,《图说》记录了明初以来治理黄河、运河的若干史实。如永乐九年宋礼用汶上老人白英的意见,所筑之堽城坝和戴村坝;密集在黄河北岸以阻河北决的堤坝位置;嘉靖七年盛应期挑开未成的新河;孙家渡缺口累开累塞的情况,等等。
  第三点,补充和校正传世文献关于黄河历史的记载。如关于嘉靖六年黄河决徐州等处,冲入鸡鸣台,东溢入昭阳湖事。岑仲勉以为《明史》、《续文献通考》等书记六年误,而《明会典》记五年是正确的。按《图说》碑于昭阳湖处记:“嘉靖六年黄河冲淤”。刘天和为当事之人,治河时又注重调查研究,所记应可信。故岑仲勉的考辨不确。又如《明世宗实录》记:嘉靖十三年十二月刘天和上报朝廷,准备在“祥符县之磐石口、兰阳县之铜瓦厢、考城县之蔡家口,各筑添月堤”。从《图说》中知,嘉靖十四年春,天和已经新筑铜瓦厢月堤一道,可补史之阙。
  总之,由于此碑是采用地图形式,反映了四百多年前黄河流向和明初治理黄河的史实。因而,它比文献记载更为具体和翔实,对于我们今天研究和治理黄河是很有价值的历史资料。
  二
  《图说》碑的左下角是刘天和的“治河肊见”(图三)。
  全文如下(26):
  天下之水,凡禹所治,率有定趋,惟河独否。盖尝周谘广视,历考前闻而始得之,其原有六焉。河水至浊,下流束隘停阻则淤,中道水散流缓则淤,河流委曲则淤,伏秋暴涨骤退则淤,一也。从西北极高之地建瓶(瓴)而下,流极湍悍,堤防不能御,二也。易淤,故河底常高,今于开封境测其中流,冬春深仅丈余,夏秋亦不过二丈余,水行地上,无长江之渊深,三也。□(滨)□(河)□(郡)□(邑)□(护)□(城)□(堤)□(外)□(之)□(地)□(渐)□(淤)□(高)□(平)□(自)□(堤)□(下)□(视)□(城)□(中)□(如)□(井)□(然)。傍无湖陂之停潴,四也。孟津而下,地极平衍,无群山之束隘,五也。中州南北悉河故道,土杂泥沙,善崩易决,六也。是以西北每有异常之水,河必骤盈,盈则决。每决必*(左氵右弥)漫横流,久之,深者成渠,以渐成河,浅者淤淀,以渐成□(岸)。即幸河道通直,下流无阻,延数十年,否则数年之后,河底两岸悉以渐而高,或遇骤涨,河亦不容于不徙矣。此则黄河善决、迁徙不常之情状也。故神禹不能虑其后,自汉而下毕智殚力以从事,卒莫有效者,势不能也。甚者喜功生事,妄□(兴)□(大)□(役),以劳民病国,曾不旋踵而或淤或决,可畏也已。然则河终不可治欤?曰贾让、宋濂之说备矣,而今则未宜。盖南经园陵,北妨运道,河之所泄,惟徐、邳之间尔。复多阻山,治之倍难,与古大异。其“勿与河争之”一言,则万世治水之定论也。若欧阳修、司马光而下,吾咸取法焉。然则河终不可入运欤?曰河之水至则冲决,退则淤□(填),而废坏闸座,冲广河身,阻隔泉源,害岂小邪!前此张秋之决,庙道口之淤,新河之役,今兹数百里之淤,可鉴已。议者有引狼兵以除内寇之喻,真名言也。故永乐迄今,治河者于淤则浚之,决则塞之而已。虽先朝宋司空礼、陈平、江瑄之经理,亦惟导汶建闸,不复引河。且于北岸筑堤卷埽,岁费亿计,防河北徙,如防寇盗。然百余年来,纵遇旱涸,亦不过盘剥寄顿,及抵京稍迟尔,未始有壅塞不通之患也。如迩年鱼、沛河水自至,则不得已而聊幸目前舟行之便利,后害虽大,不暇计矣,然仅二百余里尔。上至济宁、临清□(五)百里间,则犹资汶水诸泉之利也,顾可泥近小而忘远大邪。苟已去而复引之,则亿万之财力徒捐,而数百里已平之故道难复,当事者所深惧也,况昔人已虑及此邪。惟汶泉之流,遇旱则微,汇水诸湖以淤而狭,引河之议或亦虑此。然国计所系,当图万全无已。吾宁引沁之为愈尔,盖劳费正等,而限以斗门。涝则纵之,俾南入河;旱则约之,俾东入运,易予节制之为万全也。而大劳未艾,民力方屈,运道方幸通,抑何敢以轻议耶。若徐、吕二洪而下,必资河水之入,而后深广,近夏邑新开,东北之流赖以下济,圣化潜孚,川灵效顺,不假人力。治水之臣,惟当时疏浚,慎防御,相高下顺逆之宜,酌缓急轻重之势,因其所向而利导之。然则中州之患何以恤之。议者云:黄河南徙,国家之福,运道之利也。当冲郡邑,作堤障之,不坏城郭已矣;被患兵民蠲其租役,不至流徙已矣。谨三复斯言云。
  嘉庆乙未夏四月(朔) 钦差总理河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麻城刘天和书
  刘天和在治理黄河后,刻了《黄河图说碑》,并辑刊了自己的《向水集》一书。他不同于一般的治河官吏,那些人只知读死书,空谈治河理论。刘氏“躬亲测量,暴露风日,行泥淖中,遍历诸闸”,“周询广视,历考前闻”。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从治河的劳动人民那里总结出一些先进的治河办法和技术。他总结黄河迁徙不常的六个原因是比较全面而中肯的。他注意到黄河上流水浊(夹泥沙),到中下游平坦之地,“停阻则淤,中道水散流缓则淤,河流委曲则淤,伏秋暴涨骤退则淤”。“易淤,故河底常高”,“土杂泥沙”,一遇上游洪水,河则盈决,*(左氵右弥)漫横流,深者成河。即使是河道通直,时间一久,河床增高,一遇骤涨,也会改道。在四百多年前,对黄河河床演变有这样的认识,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刘天和还比较注意汲取历代治河的经验,在碑的左上角,就是他集刻的“古今治河要略”(图四),略古而详今。内容有《禹贡》片断,西汉贾让的治河三策,宋代欧阳修、任伯雨,元代欧阳玄、余阙以及明代宋濂、丘濬等人的治河言论。内中有的资料对于我们今天治理黄河,也是颇有参考价值的。
  此外,刘天和还推广了一些民间治河中创造的先进技术和工具。如用平准测浚之深浅,所谓“平准”,即自制的水准仪。其法“用锡匣贮水,浮木其上,而两端各安小横板,置于数尺方棹之上,前竖木表长竿,悬红色横板而低昂之。必于匣上横板平准,以测高下。凡上下闸底高低及所浚河底浅深,悉借以度之”。在浚河时,“淤深泥陷不能著足之工,则杂施土草,截河筑坝,纵横填路。下施新制兜杓、方杓、杏叶杓,鱼贯以浚之。泥最稀、陷最深者,则用木梢柳斗下取,猿臂传递登岸”。又“筑缕水堤(河直则水溃,故堤以缕之),以防冲决;置顺水坝(河广则水散,故堤以束之),以束漫流”。他总结筑新堤的经验时说:“凡创筑堤,必择坚实好土,毋用浮杂沙泥,必相湿得宜,燥则每层须用水洒润。必于数十步外平取尺许,毋深取成坑,致妨耕种,毋近堤成沟,致水浸没”等等。又“复施植柳六法,以护堤岸”。植柳六法即卧柳、低柳、编柳、深柳、漫柳、高柳。《问水集》里详细介绍了六法的要领和功用,今天看来也是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和实用价值的。他治河时,就曾“植柳二百八十余万株”(27)。
  在《治河肊见》的末尾,刘天和引黄石冈的话:“黄河南徙,国家之福,运道之利也。”之后,在《问水集》里评论说:“石冈,睢人也。睢河患甚,而其言若此,公天下为心矣。”又在嘉靖十三年十二月,向明世宗条上议治河事宜中,刘天和提出:“黄河之当防者,惟北岸为重。”“孙家渡自正统时全河从此徙。弘治时淤塞,随开随淤,卒不能通。今赵皮寨河口渐冲广,若再开渡口,并入涡河,不惟二洪水涩,恐有陵寝之虞,当如旧闭塞。”(28)从这些材料里不难看出,刘天和的治河方针同样是为了防止黄河北冲运道,影响漕运。因而,压迫黄河南流,“防河北徙,如防寇盗”,同样是又害怕黄河南流入淮,浸溢了寿州、凤阳的陵寝。左思右想,总是从统治阶级的利益出发,而全不考虑周边其他受灾的民众。刘天和虽然也发出了“中州(河南)之患何以恤之”的感叹,然而,回答却是消极的:“当冲郡邑,作堤障之,不坏城郭已矣;被患兵民蠲其租役,不至流徙已矣。”
  在这一治河方针的指导下,刘天和提出的治河意见是:“吾宁引沁之为愈尔,盖劳费正等,而限以斗门。涝则纵之,俾南入河;旱则约之,但东入运,易于节制之为万全也。”他不主张直接引黄河以济运河,而赞成用黄河北岸的沁水济运河。其具体办法在《问水集》卷一中有较详细的说明:“若于武陟境内沁河,横建滚水石坝,于东岸开三斗门,引沁自原武、阳武北界大堤之外,经延津县南,循大堤而东,至长垣界入黄河旧冲张秋故道,又东至曹州境旧分水处。北向张秋之道则设一闸,南向济宁之道则大加疏浚,俾出永通闸入运河。旱则沁水尽东,全济运河;涝则半由滚水坝仍归黄河。是运河复增一汊,为永远无穷之利,黄河亦可少杀矣。”这种办法虽然可利用沁水调节黄河水量,既可利用运河,又可减少黄河之患。但是,这也并非是治理黄河的根本办法。
  由此可见,刘天和仍然受当时明代治理黄河总的方针的局限,而以后,明代治河官吏也都采用了“顾陵”、“护陵”的方针,不顾黄河本身流向的规律。所以,终明之世,黄河不但没有治理好,反而“三年两缺口”,为害越来越大,给人民和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原载《文物》1975年第3期)
  ① 明初因沿旧制,治河没有专官。至成化七年(一四七一年),命王恕为工部侍郎、总理河道。“总河”之设,亦始自王恕也(见《明史》卷八三《河渠志》)。
  ② 傅泽洪辑《行水金鉴》卷二四,有《问水集》文。又《中国水利珍本丛书》第一辑,第三种(1936年版)有《问水集》。书后有汪胡祯所附《黄河图说》碑文及钩摹的部分碑图。
  ③ 《明经世文编》九六。
  ④ 《元史》卷六四《河渠志》。
  ⑤ 《明史》卷一五三《宋札传》。
  ⑥ 岑仲勉:《黄河变迁史》,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92页,注21。
  ⑦ 《明史》卷一五三《宋札传》。
  ⑧ 按刘天和所云黄河五入运河不甚确凿。《问水集》卷五记:“乃查得我国朝至今百六十余年间,黄河入运,或淤或决,为患者凡五矣。”似把黄河入运为患者,列为一次。则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应为第一次,正统十三年(1448年)为第二次,弘治二年(1489年)为第三次,弘治五年(1492年)为第四次。而第五次则实际上从正德四年(1509年)起至嘉靖十三年(1534年)止,黄河入运或淤者至少在三次以上。本文按刘天和原意把正德四年至嘉靖十三年止黄河入运列为第五次。
  ⑨ 《明史》卷八三《河渠志》。
  ⑩ 参见上引《黄河变迁史》,第470页及注。
  (11) 《行水金鉴》卷一九。
  (12) 《图书集成·山川典》引《充州府志》、《东昌府志》、《山东通志》等。
  (13) 《明史》卷一七一《徐有贞传》。
  (14) 《明史》卷八三《河渠志》。
  (15) 《行水金鉴》卷二〇引《明孝宗实录》。
  (16) 《行水金鉴》卷二〇引《明史纪事本末》。
  (17) 《明史》卷八三《河渠志》。
  (18) 弘治八年刘大夏筑塞黄陵冈、荆隆口堤,完全阻断黄河北流,在明代是黄河流向之一大变化。故胡渭《锥指例略》中把此列为黄河第五次大变迁。岑仲勉认为此系人工筑断黄河北流迁之路,不应列入黄河大变之例(见《黄河变迁史》,第474~478页)。
  (19) 《黄河变迁史》系为嘉靖五年事,误。说见下。
  (20) 《行水金鉴》卷二三。
  (21) 到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朱衡兼理河漕,才继续盛应期未完的新河工程。隆庆元年(1567年)五月,新河开成(见《明史》卷八三《河渠志》)。
  (22) 刘天和:《问水集》卷二《治河始末》。
  (23) 同上。
  (24) 《明史》卷二〇〇《刘天和传》。
  (25) 刘天和:《问水集》卷二《治河始末》。
  (26) 碑文中有的字已泐,“□”内的字大部分根据《问水集》后附汪胡桢所录碑文补入。
  (27) 以上所引均见《问水集》。
  (28) 《行水金鉴》卷二四。
  

汉唐气象:长安遗珍与汉唐文明/周伟洲著.-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