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英雄----张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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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建功立业:“凿空”之旅

作者:姜正成
 

 

    第五章 建功立业
   那天刚好又是轮休间歇,张骞和同来的侍卫兄弟穿戴着甲胄挤在一大群人之中看皇榜。已近黄昏,依然没有人来揭去皇榜。张骞想起自己渴望建功立业的宏愿,毅然决然地走上前去,揭下皇榜。
   如同历史上一切伟大人物一样,要演导出威武雄壮的戏剧,还得具有一定的历史条件和舞台。这就是“时势造英雄”。对于张骞来说,他从未想过的生活正在从这一刻起变成后人竞相传诵的史诗。
   “凿空”之旅
   汉武帝刘彻,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伟人。他即位不久,从来降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在敦煌、祁连一带曾住着一个游牧民族大月氏。秦汉之际,大月氏的势力强大起来,攻占邻国乌孙的土地,同匈奴发生冲突。汉初,多次为匈奴冒顿单于所败,国势日衰。至老上单于时,被匈奴彻底征服。老上单于杀掉月氏国王,还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拿去做成酒器。月氏人经过这次国难以后,被迫西迁。在现今新疆西北伊犁一带,赶走原来的“塞人”,重新建立了国家。但他们不忘故土,时刻准备对匈奴复仇,并很想有人相助,共击匈奴。汉武帝根据这一情况,遂决定联合大月氏,共同夹击匈奴。
   但是汉武帝的一番雄心壮志,在窦太后那里遇到了极大地阻碍,建元新政的失败,让汉武帝明白目前还不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最佳时机。从建元二年到建元六年,五年时光里,汉武帝一面顺应着窦太后,一面私底下暗暗发掘人才,以待掌权之日大用。
   而张骞在河西之战的大捷后,随着军队回到了长安,并任职侍郎,拱卫皇宫。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难遇伯乐。就是这一小小的郎官,凭借的不过是一个勇武俊逸的男人身份。后任郎官,担当宫廷侍卫小头目,为日理万机,忧心边关灾患的皇帝效劳。张骞平时持戟宿卫殿门、殿廊,大朝会时立于殿阶两旁,皇帝出行时则着丹黄色衣,充作车骑扈从。趁没人的时候,骞有时也仰天感叹:“宫殿虽然金碧辉煌,但终竟是个笼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辈子困于笼中耶?”
   汉武帝此时也有壮志难酬之感,窦太后的强势让自己的新政有名无实。自己初登宝座,根基不稳,不是夺权的时机,只有耐心等待,等老太后撒手人寰的那一天。
   于是汉武帝一边放手把政事交给窦太后处理,一边游猎山水,留下一个贪图享乐的名声,迷惑对手。表面看似在游猎享乐,暗中也发现考察了不少有志之士,像卫青、公孙贺、公孙敖、张骞,期待他日为己所用。
   阳光温柔地洒金未央宫,高高的宝座上汉武帝正在为河西、漠北的边防形势所头疼。忽然汉武帝灵光一闪,做事未必靠经验,更无必要事事靠经典。所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朕完全可以来个内和外硬、宽民严吏,且必须凝聚天下民心,奖励耕战,相机驱逐匈奴,开拓我大汉万里疆土;而合适人选在何方?就在天下百姓中!
   汉武帝于是决定亲手起草皇榜,广揽天下贤才,不拘一格,挑选合适使者,出使西域。
   汉武帝起草皇榜,一气呵成,并急命快马传至天下各郡国。
   当第一个燕子飞回京城的时候,只见京师及天下郡国城门处、闹市处都有汉武帝用秀气的隶书写在黄帛上的皇榜——使西域勇士榜文。世态人心本就是那样,围着看的人也是各色人等,有官兵农夫,有儒生商贾,还有公子小姐。
   众人的反应,也是千姿百态: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慷慨陈词;有人沉默低吟,有人昂首挺胸;有人为封妻荫子,金玉满堂;有人求建功立业,名垂竹帛。皇榜贴出去三日,依然是看得多、谈论的多,却没有人去揭下皇榜。
   那天刚好又是轮休间歇,张骞和同来的侍卫兄弟穿戴着甲胄挤在一大群人之中看皇榜。
   已近黄昏,依然没有人来揭去皇榜。张骞想起自己渴望建功立业的宏愿,毅然决然地走上前去,揭下皇榜。
   如同历史上一切伟大人物一样,要演导出威武雄壮的戏剧,还得具有一定的历史条件和舞台。这就是“时势造英雄”。对于张骞来说,他从未想过的生活正在从这一刻起变成后人竞相传诵的史诗。
   汉武帝把张骞召进宫问话。汉武帝问:“朕知你文武双全,机智过人,颇为器重,欲留你宫中为官,随朕左右。你却应募揭榜,愿远赴西域。张骞,这是为何?”
   张骞答道:“卑职蒙皇上厚爱,深谢圣恩。为了报答皇上,卑职愿以身许国,肝脑涂地。朝中有贤臣良将,济济一堂,辅佐朝政;禁宫之内有羽林三千,侍卫陛下,忠贞无二。而出使西域,却乏其人。卑职不才愿赴边远,建功立业以报皇恩。虽身在天涯,但心仍在朝廷,时时如伴君侧,并未远离。”
   汉武帝笑道:“好!你志在远方,忠心可嘉,定能肩负重任。诸位爱卿,选派使臣去西域,是朝廷大事。张骞志在出使,你等以为如何?如有疑虑,尽可直言。”
   丞相许昌首先发问:“先帝也曾派人出使西域,但使者均有去无还,其因不明。依臣之见,是由于西域太远,均属不毛之地,道路崎岖,沙漠无垠,人烟渺茫,野兽横行,险象环生。张骞,你难道毫无畏惧之心,确有生还之道吗?”
   张骞答道:“大人,前往西域路途遥远,多有险阻,的确困难重重。天下事难易相佐,祸福相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行而止,大业难成。知难而进,必有建树。家父游历西域几十年,虽历尽艰辛,但五次往返,终归故里。西域广阔,国邦甚多,虽多大漠冰川,也不乏绿洲沃野,森林牧场,还有许多壮观城池和繁华关市,并非杳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如若上审天时,下识地理,中得人和,定可逢凶化吉,完成使命,生还长安。”
   许昌赞叹道:“言之有理,老夫折服!”
   大中大夫东方朔是位智者,以能言善辩著称,他问了个事关性命的难题:“以臣之见,前往西域凶多吉少,主要原因在于匈奴猖獗。匈奴扼断道路,封锁边关,严禁汉使西行。张骞,你既身为使臣,就不可多带兵马,如何通过匈奴领地,到达大宛等国?”
   张骞答道:“大人所言极是,匈奴单于与汉朝为敌已久,陈兵边关,时时侵犯吾疆,杀戮汉人,罪大恶极。而前往西域多国,必经匈奴领地,的确凶多吉少。但卑职认为,即使身在匈奴也无须畏惧,其因有三:一、我身为使臣,手持汉节,奉旨出使,并非征战,即使是匈奴单于也不敢随意杀害汉朝使臣。二、我大汉边防坚固,陈兵百万,将强兵勇。我出使西域,有如此强大的后盾,何须畏惧匈奴!三、家父多次途经匈奴,深知除单于及少数高官外,绝大多数匈奴人都愿与汉家睦邻,不愿同汉朝为敌。匈奴民众对汉人大都友好和善,景仰汉朝繁华,尤喜汉家丝绸等物品。即使到了匈奴领地,真诚与匈奴民众结交,以礼相待,以理相喻,何患无友?何患无路可行?”
   东方朔笑道:“言之凿凿,佩服!佩服!”
   汉武帝大笑,说:“东方朔,你是当今巧言善辩的第一说客,居然为张骞所折服了!”东方朔道:“臣不仅口服,而且心服!令人尤为钦佩的是张骞的胆识!陛下,臣以为使臣人选,非他莫属!”
   汉武帝问道:“诸位爱卿之意如何?”
   义纵说:“陛下,臣以为张骞为人诚实稳健,又机敏聪慧,有大智大勇,出使西域定能逢凶化吉,不辱使命!”
   石建说:“张骞入选为郎官以来,恪尽职守,并多有建树。他骑射均优,武艺高强,对西域情形有较多了解。陛下,臣以为他能胜任出使西域之重任。”程不识说:“陛下遣派使臣去西域本为寻求天马。张骞今日能敬献一匹天马,他日就一定能为皇上带回千匹天马!他志在西域,较知西域地理风情,必将完成皇上所托之重任!”
   其他朝臣也纷纷表态,一致赞同张骞出任使臣。
   这时,汉武帝站起来,郑重宣布:“众卿之言,甚合朕意。朕任命张骞为大汉使臣,出使西域,并赐汉节一柄,以此象征朝廷权柄,表明其使臣身份!”
   御前侍卫捧出一柄顶为龙首、缀有红缨、刻有龙纹及“汉朝全权使臣”字样的汉节,赐予张骞。
   张骞上前叩行大礼,接受汉节。他高声道:“叩谢圣上隆恩!臣持节出使,臣在节在,赴汤蹈火,不辱使命!”
   武帝问:“出使西域,任重道远,艰辛异常。张骞,你有何请求,直说无妨。”
   张骞鼓起勇气,决定进言:“请恕臣斗胆直言之罪!臣以为出使西域,应以开拓西行通道,结盟西域各国,共同钳制匈奴为主,以寻求天马为次。西域各国若同我汉朝结盟友好,何愁天马不自西而来?一旦匈奴势单力孤,周遭钳制,就不敢侵犯华夏了。”汉武帝听了张骞的建议,颇感意外,沉思了片刻,毅然赞同,但却不想立即表态,于是说:“各位爱卿,是否赞同张骞所言?”
   丞相许昌说:“臣以为张骞言之有理。如若出使西域,能使各国与汉朝结盟,匈奴必将孤立,遭受钳制。如此可不战而胜,犹如斩断匈奴一臂!”
   义纵说:“臣以为汉朝与西域结盟友好,不仅有利于我朝军事边防,也有益于多国商旅贸易,边市必将繁荣,互通有无,丝绸西去,天马东来。睦邻兴邦,功在千秋!”
   使节出行当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城墙上锦旗招展,五彩缤纷。门楼上,两条鎏金铜龙昂首翘尾,金光闪闪,盘绕在楼顶上。
   城门还没有打开,门外城墙下就有一百名全副戎装的羽林郎队列整齐地守卫着。而早已等候在城门外护城河西的长安百姓竟有数千人。人们知道,这是一个非凡的隆重而热闹的日子。这一天大汉使臣张骞将率领百人使团离开京城,奔赴西域,连当今皇上也会亲自来此为之送行。皇上派遣百人使团出使西域,是史无前例的。爱看热闹的,想瞻仰圣容的,景仰大汉使臣风范的长安百姓,怎会不来目睹盛况呢?
   吉时已到,城门大开。汉朝使臣张骞和百名使者衣冠整齐,骑着骏马,举着“汉”字大旗,带着辎重车马,浩浩荡荡,从西门大街而来,缓缓走出城门。
   张骞骑在骏马上,领先在前,手持汉节,徐徐而行,气宇轩昂,神态庄重的接受万民对他的崇拜。
   神色欣喜的随从穿着汉朝使者的服装,骑着骏马,紧紧跟随着张骞。百名使者个个神采昂扬,威武庄严。
   张骞及使团从吊桥上跨过护城河,向西行进。九陌之一的西郊大道两旁挤满了前来观瞻并送行的老百姓,长长两列,数以千计。张骞及使团所到之处,爆竹燃响,人群中响起潮水般的欢呼声,为心中的英雄壮行。
   晨风中,张骞跨在马上,回头凝望风中伫立的人们,凝望那一轮冉冉升腾的太阳。那时的太阳,朦胧而橘红,虽然堪比天雷地火,可并不能完全驱散迷离消魂的浓雾。远处沙场的血腥味,纠结在迷雾中,乍浓乍淡,忽强忽弱地奔袭他的鼻孔。
   苍茫晨霭下,那恢宏的红墙和巍峨的箭楼渐渐消逝在张骞的眼帘,张骞蓦地扭过头来,扬鞭策马,狂奔起来。后面一百零七位随行使员神色豪迈、开朗或凝重,依次有序跟进。张骞厚重的脸上竟镌刻了些许沧桑的风霜,但凛义依然如故。
   张骞一行昼行夜宿,不停西行,虽说沿途的山川城市远不如关中一带秀丽富饶,但毕竟是在汉朝领土上行走,有惊无险,算是平安。
   到了靖远,由南向北的黄河,挡住了去路。只见黄河波涛连天,怒水翻澜,一时间苍云垂泪,万物含悲,流水迅猛地从船底滚流而过,稍不留神便会将船挟裹入滔滔浊流之中!副使臣舒汉见多识广,熟知西北地理民情,很快找来了一群背着羊皮筏子的当地艄公,张骞一行分别乘坐上四十多只羊皮筏子,艺高胆大的艄公们,让他们渡过了波涛凶险的黄河。
   渡黄而上,黄土高原上到处呈现着色彩斑斓的秋日景象。这是一个丰收的秋天,举目望去,成群结队的农夫在辛勤地忙碌,有的在弯腰拔谷,有的在挥镰割豆,有的在抡舞小镢刨玉米,刨高梁。远处传来悠扬的信天游,那是劳苦的人民在歌唱自己的生活。
   看着眼前这静谧祥和的生活,张骞暗下决心:一定不辱使命,结盟月氏,歼灭匈奴,永保和平!
   一个月后,张骞和他率领的使团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了汉朝西疆的边陲嘉峪关。
   张骞指指眼前的峭壁悬崖问簇拥在周围的使团:“下一站到哪儿了?”甘父从胸口掏出丝绢地图,端详,直指前方道:“使君,我们已进入河西走廊。”张骞点头,轻叹一口气。“河西走廊?应该位于祁连山以北,合黎山和龙首山以南,乌鞘岭以西,总程两千余里,最宽处约三百里,为西北至东南走向的狭长平地,形如走廊。此处是通往西域必经的咽喉要道,有匈奴人和羌人,经常出没,都异常凶残暴虐,希大家精诚团结,时刻警惕。”张骞闭目冷冷而平淡道。
   本来他们都惊魂未定,迷糊中只凭着感觉走。本来他们往羌人聚集的稍南的地方走,但张骞觉得路途凶险无比。走着走着,一股股散发着霉味、腐臭味的雾气扑面袭来,呛得张骞直打喷嚏。在这混浊的雾气中,又隐隐约约激荡着似鬼魅一样的凄冷骇人的哭笑声。迷雾中,好像间或闪现过飘忽的魅影,还张着牙舞着爪。张骞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张骞的黑马儿也止步不前。后面,除了甘父竖耳躬腰,拽箭张弓,肆无忌惮地紧跟着张骞,一个个都踟蹰不前。张骞的马儿,领着大伙儿,跃进惊湍,闯过幽谷,再横穿一片古树摧折的荒凉戈壁滩,停驻在一片水草茂盛的绿洲上。豁然开朗!好个风吹草低,遍地牛羊,果然有密集的帐篷,只是草儿长且雾气重,一旦微风吹过,间或抹去了遮盖,便使浓雾渐淡,水草低伏,帐篷也羞答答地袒露出来。眼前的美景没有让众人陶醉,反而引起甘父的一阵惊慌:“使君,这一带是休屠王的地盘。羊儿在啃草,这么悠然,不正好说明附近有人家?使君,请看不远处,还有炊烟,像有匈奴人的帐篷,我们还是小心为妙!白天使团前进目标太大,不如改为夜行。”张骞深以为是。
   那夜,张骞使团照例潜行。未料的是,一个呵欠连连的随从倚着老马跌跌撞撞而行,突然踢到了一块绊脚石,人栽了,嘴啃泥式的摔得很惨,惊了老马,顿时队伍乱套混叫起来。那受惊的老马,或许是饥饿,也可能它原本来自这里,竟朝远处闪着灯光的帐篷亡命地奔去。甘父见状,翻身跳马,拔腿就去追。更意外的是,那老马竟如野马脱缰似的,越发疯狂,奔跑起来,甘父追不过,索性张弓搭箭,瞄准它的脖颈就是霹雳一箭,那疯马惨叫一下,登时应声而倒,却直直地倒撞进了匈奴人的帐篷。霎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训练有素的匈奴兵,跨铁骑,全副武装,和着牧羊犬的疯狂吠声,倾巢而出。
   “丢掉辎重,轻骑突围,弟兄们!”张骞临危不惧,镇定自若。那一夜,真是星月黯淡,草木含悲。他们未跑及一里,成百上千的匈奴铁骑倒海排山,犹如地狱中的恶鬼扑袭,密匝匝合围开来,简直使蚊子也插翅难飞。慌乱中,一些使员纷纷中飞箭坠马。那呼啸扑来的燃着野火的箭头,堪比喷火的毒龙,还似乎长了专门搜寻汉人后背后股的眼睛。原来真实的战场比比武的校场恐怖百倍。
   “拼了!拼了!都拼了!怕什么流矢胡刀!所有弟兄们,跟我冲!”张骞与甘父大吼着冲锋陷阵,张骞砍得双袖充血,刀痕累累。幸运的是,张骞竟然未挨中一箭。甘父沉稳有序地射光了八十支箭,箭箭无虚发,反正箭响处,匈奴兵皆应声而倒,要么穿眼,要么封喉,要么贯心。可百余倒霉的人马大部战死,其余全部被生擒,使团的幸存者,都被捆绑双手,推推搡搡,扶上马;使员们的双眼也全被蒙上麻质黑纱布。匈奴兵猛抽鞭子,要将他们星夜押送到大草原上的匈奴王庭龙城(今哈尔和林西北和硕柴达木湖附近),听候上司发落。匈奴兵本想只送他们到最近的休屠王处发落,但夹在中间的休屠王怕得罪汉朝和单于,故连忙推诿。于是匈奴兵押着被俘的他们,一路风尘仆仆,追日逐月,自删丹沿弱水,经张掖至居延,由居延往北出,循后世李陵所走,即故龙城道,传诣王庭,听候匈奴王庭城堡中的单于发落。
   穿着兽皮、虎狼样而精壮的军臣单于在城堡上听闻抓住汉使张骞一行,大喜,决定下楼来亲自审问他们。
   张骞一行的双眼随着黑纱布的一一摘取而重见光明,但他们的双手从现在开始很难再随“心”所欲了。张骞双手被捆绑,没施礼,也不便施礼,不过匈奴人普遍“无礼”。张骞叫甘父翻译胡话,并示意其他使员沉默站立。
   雕花镂金座椅上的单于,首先干咳几声,发话审问张骞出使的目的,张骞只说去西域卖丝绸陶瓷,顺带买些西域特产回去。单于将信将疑,端举“凯旋杯”,灌一大口,啐到张骞脸上,虎视眈眈,笑道:“西域?说实话!”“我们要去月氏。”张骞只板着脸冷冷答道。张骞从没想到军臣单于竟然能操一腔如此流利的汉话,让甘父这个本来的匈奴人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不过也不奇怪的,说不定自汉匈和亲之后,后继的单于多半有汉人血统。而甘父一听到张骞说漏了嘴的“使月氏”,脸面即刻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心中大为惊骇,浑身觉得不自在,故也干咳几声。李彪一直低着头,竟非常从容安然,若无其事,默不作声。其余众兄弟皆惊恐失声,嘘叹连连。这回,喝过很多盆苦水的张骞,谈笑自若——要杀要剐,请便!“月氏?月氏居北,是我匈奴世仇,而与汉廷从未接壤,你们怎么可以随便穿越我方地盘派使臣去呢?如果本王派使节去你们汉朝南方越国,你们会应允吗?”张骞哈哈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这话,荒谬绝伦!单于,汉家姑爷;汉皇,单于岳丈。岳丈过女婿地盘,犹如尊父过犬子之境,遵照我大汉礼法,名正则言顺,何须事事向大王禀告?难道贵国有这等习俗:父亲随时要向儿子禀报去向?”这段话太有杀伤力了,真比飞射的万箭还厉害,甚至不亚于呼啸奔腾而来的十万匈奴铁骑。
   军臣单于一时语塞,猛灌一杯,也暗自佩服张骞的胆识和机辩,想必这汉使即便没经历过腥风血雨,也至少体验过人生里雄丽壮阔的风浪波澜。军臣单于漠视着眼前汉朝使节的穿着打扮,他只觉得有一股绵里藏针般的杀气凶猛袭来,直透他的心肺;单于平素目中无人,今日竟有点惊惧起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来,不得不暗暗佩服起汉使张骞的勇气和才智来。
   军臣单于白了众人一眼,有意用左手摸一下孤傲的硬须,以不可一世的姿态与力度,狠劲扔掉右手擎举的“凯旋杯”,紧接着右手叉腰如悍妇态,切齿愤愤,眼神阴鸷,一扬左手喧嚷道:“将汉使张骞去掉旄节,以墨黥面!押下去,全部!本王要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骞他们刚被押下去,军臣单于流露出“饕餮”一样的神色,向天狂笑一通,对臣下正色道:“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本王没有这个顾忌,再说张骞不是出使我国,我本有一万个理由杀他。可张骞的确是个人才,若能为本王效命,本王定是如虎添翼,定当长驱直入,一举荡平汉朝……”匈奴众臣子跪地拜服捣蒜似的,连连称贺单于的远谋高见。
   张骞不求千钟粟也不求黄金屋更不求颜如玉,张骞只求一箪食一豆羹。可是威逼利诱、皮肉之苦放一边,张骞真是连一箪食一豆羹也没有。张骞与活着的兄弟被押送到远离中原的漠北浑邪王的部落,分插到各个相间的匈奴贵族领地处,充作牧羊奴。
   凛凛的西风,呼号卷地,毫不怜惜地折倒那些漫地的枯白草儿,将曾经苍翠的大草原扫荡一空。头上,一行大雁排着人字形潇洒地划过苍凉的天空。张骞,僵硬地站在,遍地衰草的高坡上,望断他们南去的踪影。凄冷的秋风,吹动张骞的破烂衣袂,偶尔凸现他的不雅肉身。突然,一声孤雁的哀鸣,若哒哒狂飙的匈奴铁骑迸射出一枝冷箭,急速旋转,穿云破雾,俯冲飞来,几乎刺穿了张骞的心脏。张骞眼怔怔望着渐渐飞远直至消逝在杳渺天边的孤雁,无意识地摸一下胸口,用力挣扎,疾风中缓缓举起干枯的双手,仍然凝望着苍天,依旧呆呆地,任泪水洗面。
   流吧,流吧,甭管它,即使泪水像大江大河一样滔滔不绝,也没关系的。流吧,流吧,就让风儿吹干张骞那苦涩的泪。也许,流干了泪,心就不会有那么痛。可有谁来为张骞轻轻擦拭脸上的泪痕?反正,张骞用不着奢望了:除了张骞自己,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问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靠父母双亲?自身难保!念大汉雄兵?还只是泡影!
   张骞能熬过来吗?张骞能挺起胸膛,摆正脊梁,抬起骄傲的头吗?张骞能张开沧桑的双眼,对着漠漠的幽蓝苍天,冷冷地嘘一口热气吗?张骞几时才不用对着冰冷幽蓝的天幕发呆呢?
   张骞裹着单薄的破毡片和腥臭刺鼻的烂羊皮,枯涩的右手撑着形影不离的汉节,颤抖的左手艰辛地挥着牧羊鞭,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长长的黑冷镣铐,一步一挪,赤着脚,蹒跚地赶着难以伺候的畜生,去水草较为丰茂的地方。张骞其实更多时候搞不清自己置身何处,不知是在伊吾庐草原还是在北海边。
   “我是谁?我是张骞,一介汉使!出使茫茫西域!具体来说是去月氏。梦萦魂牵呐,我还能回到故园吗?那里桃李芬芳,岂是荒寒的塞北能比?能!不能?能!不能?!进?退?行?藏?……天知道?!”张骞爬站起来,吹弄自己的胡须瞪着明澈的双眼说道。张骞虽在苦闷绝境中,但清澈的眼神仍然透射出无比自信和十分希冀。不远处,觅草的羊儿在咩咩叫着,也不怎么浮躁和骚动了。张骞双手作出拥抱羊儿的姿态,双脚也比划跨马的姿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羊儿若能长出翅膀,我就能骑着她飞回去了……难道我真要等到公羊生了小羊羔,我才能回到故地?也许暂时忘却方向,我才能解脱。”
   张骞立在那儿,转向鸿雁飞去的方向,凝望、畅想。在那一刻,他就想到了屈子和贾生,尽管他非常崇拜悲剧英雄,但他从来不是发自内心地想做赍志以殁的烈士。对的,书生心里有“国殇”呵,“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可百无一用是书生呀,这是张骞他第九十九遍拷问自己了,问到动情处,便高举双拳,反反复复,狠劲捶打荒寒大地。无用的书生,在此刻真想放一把火把载有圣贤之道的所谓经典巨著烧得精光。书是烧不掉的,也是烧不完的,因为点不上火,准确地说,是老天爷变冷了,他将所有眼泪都冷却凝固,然后挥一挥衣袖,狂笑着,漫天飘洒。
   万分饥荒中,张骞喝了发霉的羊肉做成的汤,于是上吐下泻,又一次使他万念俱成灰。一连几日,张骞只感觉冰山压顶,凭记忆,张骞爬着出去采撷了几枚野菜,吃了,又挨了几日,冰山换成了发丝。张骞的顽强生命力在匈奴人当中交口称赞。
   地冻天寒,塞北的暴风雪不打一声招呼就骤然袭来。这儿的雪自然没有故乡的梨花、李花那样绚烂,那么亲切温暖,惹人怜爱。这里的雪如刀,风如箭;滴水几成冰,严寒钻透心骨,草原上的湖泊几乎都可以让千军万马直接踏过去。疲惫削瘦的张骞还是那副打扮,那种“德性”。张骞的手脚都早就红肿麻木了,张骞的眼睛也已经麻木迷惘了。麻木的张骞终于如一根擎天铁柱扑向雪地轰隆倒下了,迷糊、恍惚、意识错乱:
   清澈湖面,落水的蜜蜂,扇动翅膀嗡嗡地孤苦地拼命地挣扎,只留下无奈的涟漪一圈圈,它晕头转向,转不出苦圆的束缚与黑水的阻滞,而救命的小树叶或细稻草,可在哪个被人遗忘的黑暗角落?
   故乡的木柴,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一对张骞救助过的姐弟欢跳着又为张骞生起了一围冲天大火;桃李芬芳的校场,千骑竞逐,龙腾虎跃,特别是甘父般的兔起鹘落……
   残留的意识,在暗暗思想,缓慢流动。张骞,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顽强地抬起骄傲的头,一把把抹去脸上的一片片鹅毛雪。暴风雪,终于停了……
   每当换季时,也就是张骞最难熬的时节,单于瞅准时机,派遣说客来招降他。刚开始,张骞怒目相向,管他是男女老幼还是胡人汉人,而后实在难挨,有点儿犹豫,还好不至于地动山摇,后来就平静默然,一声不吭,即便别人踩踏他一脚也不喊疼,再后来就狂吼烂叫,挥舞铁链猛鬼样追打来人。
   年接一年,月承一月,日复一日。张骞见过成队的老鼠,成群的黄羊,飞蹿疾奔的野兔沙狐,还有铺天盖地的飞蝗,结伴张望的机灵而憨厚的旱獭,不过大部分时候,张骞不会将它们当作风景,只得将它们当成美味。张骞也听过那嗜血的蚊虫肆扰轰鸣,还有更特别的是冷月下霜雪中草原狼望月凄厉的嗥啸。
   这茫茫草原春去春又归,草枯草又荣,雁飞雁又回,那汉节竟也磨损了一大截,幸好还有几个穗结。三年?五年?只要自己低下高贵的头,交出那代表大汉使臣地位的使节,向大单于说一声屈服,荣华富贵就会滚滚而来,张骞,你会这么做吗?还记得出使时皇上的殷殷期望吗?还记得百姓的交口赞许吗?还记得自己的雄心壮志吗?为了瓦解自己,大单于逼着自己娶了匈奴人为妻,现在还有了儿子。草原有贫寒相与的妻儿,老家有望眼欲穿的高堂,张骞,你有何去何从?
   “我害怕什么?我彷徨什么?我愤怒什么?我忧愁什么?我坚信什么?”张骞从来不会怀疑天地、人物及时代,张骞唯一怀疑的就是自己的双肩能否扛得起千斤重担。张骞害怕这千钧重担压垮他的脊梁;张骞恐惧黑夜里睡下永远不能在黎明里站起;张骞时时忧患起一切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不可捉摸。
   尽管张骞被北匈奴扣留已经十年,身边也有了妻子和一对小儿女,但内心里一直在寻找一个逃跑的机会。他暗地里召集他的手下,商议逃跑的计划。在一个深夜里,他们偷出了匈奴人的马匹,趁着匈奴人没有注意他们,快马加鞭,向西逃去。因为匈奴人让他们居住在匈奴的西部,这样,正好缩短了去西边的路程。这些人虽然不知道月氏国到底在哪,但他们也抱着一个信条,只要往西去,一定错不了。他们跑了几十天,吃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出了匈奴地界。
   这是一次极为艰苦的行军。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加之匆匆出逃,物资准备又不足。张骞一行,风餐露宿,备尝艰辛。干粮吃尽了,就靠善射的堂邑父射杀禽兽聊以充饥。不少随从或因饥渴倒毙途中,或葬身黄沙、冰窟,献出了生命。
   张骞拦住一个过路人一打听,原来前面并不是月氏国,他们闯到了大宛国的境内来了。但总算逃出匈奴的牢笼,他们都松了口气。
   大宛国在月氏的北面,是西域列国之中的一块宝地,出产快马、苜蓿和葡萄。大宛是匈奴的邻国,所以国人会说匈奴语。张骞就和大宛国的士兵讲明白是汉朝的使节。
   大宛王早就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个汉帝国,地方很富庶,听从匈奴那边过来的人讲,汉朝的金银财宝,绸缎布帛多得用不完。大宛王十分羡慕这个富庶的大国,一心想交结,只是苦于路程太远,加上中间有匈奴的阻隔,没有办法往来。而今听到汉使来到,急忙把他们请到皇宫详谈。
   大宛国王宫坐落在贵山之巅,是一座巍峨壮观、高耸入云的石砌城堡。到了山下王宫的大门前,阿力奇和张骞、甘父下了车。阿力奇指着前面说:“王子在王宫门口等你们,我就不去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张骞和甘父走到王宫门口,见到了王子。
   王子上前问:“你是大汉使臣张骞吗?”
   甘父充当翻译,回答说:“是的,他就是大汉使臣。”
   王子亲自驾着一辆华丽而轻巧的大宛敞篷马车,盘山而上。张骞和甘父并坐在马车里,随身带来的十匹绸缎,也放在马车里。张骞浏览沿途风光。山路弯曲但较宽阔,沿途十步一岗,全身戎装的大宛卫士肃立路两旁,向王子和贵宾行礼。
   驶近王宫,张骞看见城堡的石墙是一色淡红,敦实而坚固,上面布满了碧绿的常青藤,红翠相映,鲜艳而悦目。宫门上,石柱上,门檐上,飞檐上,雕刻了各种鲜花、飞禽、走兽和许多仙女,浮雕栩栩如生,精美别致。
   到了贵山上,在王宫正门前,张骞、甘父下了车,跟随王子进入王宫,沿着笔直平坦的石板大路,走向大殿,几名王子的侍卫捧着十匹绸缎跟随后行。
   国王和王后身后不远,群臣恭敬站立。张骞手持汉节,上前躬身行礼,并致问候。
   甘父翻译说:“大汉使臣张骞,拜见大宛国国王和王后陛下!”
   国王上前拥抱张骞,并互吻两颊,致语问好。
   甘父翻译道:“你好,大汉使臣!大宛国国王欢迎你!”
   甘父翻译道:“大汉使臣,你是尊贵的国宾,大宛国王王后欢迎你!”
   甘父上前向国王行礼问候,说:“尊敬的国王陛下,大汉使者甘父向你致敬!”
   国王与甘父同时放声大笑,再次紧紧拥抱,互吻双颊。
   国王指着群臣,对张骞说:“他们是我的文武大臣,都想亲眼见见大汉王朝派来的使臣!”
   子说:“这十匹汉家绸缎,是大汉使臣送给父王和母后的礼物。”几名侍卫呈上了十匹绸缎。国王和王后各捧一匹绸缎,抚摸赞叹,爱不释手。国王说:“太美了!这是世上最珍贵的礼物!谢谢你,大汉使臣!”王后说:“这绸缎太美了!就像天上的彩霞!”国王对大臣们说:“你们都过来,看看汉家丝绸吧!”群臣上前观赏,赞叹不已。
   国王盯着张骞手中的汉节看了一会儿,问:“大汉使臣,你手中拿的手杖,为什么不放下来呢?”
   张骞说:“国王陛下,这不是手杖,而是汉朝皇帝特地赐给我的汉节,这是表示我使臣身份的凭证,就像国王赐给大臣的令牌一样。”国王笑了,说:“你们汉朝的礼仪太多。你们的汉节造型很美,可以让我看看吗?”张骞把汉节递给国王,国王和王后看了看,又把汉节还给了张骞。国王问:“汉朝皇帝派你到我国,为了什么事?”张骞从怀里掏出御诏,交给国王,说:“请陛下看看这份御诏吧!”国王看了看,问:“这上面一个一个方块,就是汉朝的文字吧?”张骞说:“是的,这是汉朝皇帝用汉字写的诏书,专门给西域各国国王看的诏书。”国王把诏书还给了张骞,说:“大汉使臣,为了什么事?还是你说吧!”
   张骞说:“汉朝皇帝让大汉使臣张骞到大宛国来办两件事。第一件,汉朝愿意同大宛国结成同盟国,永远友好相处,共同抗击匈奴的侵略。”
   国王说:“很好,我赞同!大宛国愿意同汉朝结成同盟国,永远友好相处。如果匈奴出兵侵略汉朝,大宛国愿意出兵援助汉朝;如果匈奴出兵攻打大宛国,也请汉朝出兵援助大宛国。不过,大宛国也不愿意同匈奴为敌,如果匈奴不侵略我国,我国是绝不会去侵略匈奴的。”
   张骞说:“谢谢国王陛下,大宛国同汉朝同意结成同盟。我们双方就拟定结盟书吧!”
   于是,在张骞和随从的斡旋之下,汉朝与大宛国结成同盟。
   此后,张骞一行由大宛介绍,通过康居(今哈萨克共和国东南),到了大夏。大夏在今阿姆河流域。张骞找到大月氏。十多年来,大月氏这个“行国”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次是在伊犁河畔受到乌孙的攻击,又一次向西远徙。乌孙,六十三万人,也是个“行国”,曾在敦煌一带游牧。后来匈奴支持乌孙远袭大月氏,大月氏被迫迁到阿姆河畔,而乌孙却在伊犁河留住下来。自从大月氏到了阿姆河,不仅用武力臣服了大夏,还由于这里土地肥沃,逐渐由游牧生活,改向农业定居,无意再与匈奴为敌。张骞在大月氏逗留了一年多,得不到结果,只好归国。
   归途中,张骞为避开匈奴控制区,改变了行军路线。计划通过青海羌人地区,以免匈奴人的阻留。于是重越葱岭后,他们不走来时沿塔里木盆地北部的“北道”,而改行沿塔里木盆地南部,循昆仑山北麓的“南道”。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刹那间,狂风刮地而来,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像数十百里重厚厚的黄幕,遮天蔽地,白日青天,顿成黑夜,沙雾中只见人影幢幢,四处奔逃。各自去抢骆驼,找帐幕,或寻觅蔽掩之地。风势骤大,狂风挟着大量的黄沙,似千军万马,疾涌而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块大石头。恶劣的天气不断让本来人手就少之又少的张骞使团,转眼间又损失惨重。最致命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张骞等人再次被匈奴骑兵所俘,又扣留了一年多。
   元朔三年(前126)初,军臣单于死了,其弟左谷蠡王自立为单于,进攻军臣单于的太子于单。于单失败逃汉。张骞便趁匈奴内乱之机,带着甘父,逃回长安。这是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从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出发,至元朔三年(前126)归汉,共历十三年。出发时是一百多人,回来时仅剩下张骞和堂邑父二人。所付出的代价是何等高昂!
   一去十三年杳无音信的使团突然返回,惊动了满朝官员,汉武帝急忙迎出宫外。张骞一行去时百多号人,只剩下他和甘父两个人回来,且蓬首垢面、衣衫褴褛。当张骞手捧几乎脱光了毛的节杖,恭敬地向武帝复命时,一向坚强的汉武帝也禁不住潸然泪下。回长安后,张骞将其见闻,向汉武帝作了详细报告,对葱岭东西、中亚、西亚,以至安息、印度诸国的位置、特产、人口、城市、兵力等,都作了说明。这个报告的基本内容为司马迁在《史记·大宛传》中保存下来。这是我国和世界上对于这些地区第一次最翔实可靠的记载。至今仍是世界上研究上述地区和国家的古地理和历史的最珍贵的资料。汉武帝对张骞这次出使西域的成果,非常满意,特封张骞为太中大夫,授堂邑父为“奉使君”,以表彰他们的功绩。
   张骞这次远征,仅就预定出使西域的任务而论,是没有完成。因为他未能达到同大月氏建立联盟,以夹攻匈奴的目的。如从其产生的实际影响和所起的历史作用而言,无疑是很大的成功。自春秋以来,戎狄杂居泾渭之北。至秦始皇北却戎狄,筑长城,以护中原,但其西界不过临洮,玉门之外的广阔的西域,尚为我国政治文化势力所未及。张骞第一次通使西域,使中国的影响直达葱岭东西。自此,不仅现今我国新疆一带同内地的联系日益加强,而且中国同中亚、西亚,以至南欧的直接交往也建立和密切起来。后人正是沿着张骞的足迹,走出了誉满全球的“丝绸之路”。张骞的“凿空”之功,是应充分肯定的。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既是一次极为艰险的外交旅行,同时也是一次卓有成效的科学考察。张骞第一次对广阔的西域进行了实地的调查研究工作。他不仅亲自访问了位处新疆的各小国和中亚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诸国,而且从这些地方又初步了解到乌孙(巴尔喀什湖以南和伊犁河流域)、奄蔡(里海、咸海以北)、安息(即波斯,今伊朗)、条支(又称大食,今伊拉克一带)、身毒(又名天竺,即印度)等国的许多情况。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所获得的关于中原外部世界的丰富知识,在以后西汉王朝的政治、军事、外交活动和对匈奴战争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此以前,汉代的君臣还根本不知道,在中国的西南方有一个身毒国的存在。张骞在大夏时,忽然看到了四川的土产,邛竹杖和蜀布。他感到十分诧异,追问它们的来源。大夏人告诉他,是大夏的商人从身毒买来的。而身毒国位于大夏的东南方。回国后,张骞向汉武帝报告了这一情况。并推断,大夏位居中国的西南,距长安一万二千里,身毒在大夏东南数千里,从身毒到长安的距离不会比大夏到长安的距离远。而四川在长安西南,身毒有蜀的产物,这证明身毒离蜀不会太远。据此,张骞向汉武帝建议,遣使南下,从蜀往西南行,另辟一条直通身毒和中亚诸国的路线,以避开通过羌人和匈奴地区的危险。张骞的推断,从大的方位来看是正确的,但距离远近的估计则与实际情况不符。当然,在近两千年前张骞达到这样的认识水平,是难能可贵的。汉武帝基于沟通同大宛、康居、月氏、印度和安息的直接交往,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彻底孤立匈奴的目的,欣然采纳了张骞的建议,并命张骞去犍为郡(今四川宜宾)亲自主持其事。
   自远古以来,我国西南部,包括现在四川西南、青海南部、西藏东部、云南和贵州等地,为众多的少数民族所聚居,统称为“西南夷”。战国末年楚将军庄乔入滇立国,但不久即重新阻隔。汉武帝初年,曾先后遣唐蒙、司马相如“开发”“西南夷”,置犍为郡,并使邛都(今西昌一带)、榨(今汉源一带)、冉琥(今茂县)诸部内附。后因全力对付匈奴,停止了对西南的经营。中国西南各少数民族同中原王朝基本上仍处于隔绝状态。通道西南当时是十分艰难的。
   元狩元年(前122),张骞派出四支探索队伍,分别从四川的成都和宜宾出发,向青海南部、西藏东部和云南境内前进。最后的目的地都是身毒。四路使者各行一两千里,分别受阻于氐、榨(四川西南)和禹、昆明(云南大理一带)少数民族地区,未能继续前进,先后返回。
   张骞所领导的由西南探辟新路线的活动,虽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但对西南的开发是有很大贡献的。张骞派出的使者,已深入到当年庄乔所建的滇国。滇国又名滇越,因遇有战事将士们坐在大象上作战,故又叫“乘象国”。使臣们了解到,在此以前,蜀的商人已经常带着货物去滇越贸易。同时还知道住在昆明一带的少数民族“无君长”,“善寇盗”。正是由于昆明人的坚决阻挠,使得汉朝的使臣不得不停止前进。在此以前,西南各地的少数民族,对汉朝的情况几乎都不了解。难怪汉使者会见滇王时,滇王竟然好奇地问:“汉朝同我们滇国比较,是哪一国大呢?”使者到夜郎时,夜郎侯同样也提出了这个问题。这就成为后世“夜郎自大”典故的由来。通过汉使者的解释和介绍,他们才了解到汉朝的强大。汉王朝从此也更注意加强同滇国、夜郎及其他部落的联系。至元鼎元年(前111),汉王朝正式设置胖柯、越侥、沈黎、汶山、武都等五郡,以后又置益州、交趾等郡,基本上完成了对西南地区的开拓。

 

  出塞英雄——张骞/姜正成主编.—北京:海潮出版社,20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