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教育

唐僧取经走西天(上)

作者: 蒋季成
















    
  在我国,神通广大、机灵刁滑的孙悟空,贪食好色、憨态可掬的猪八戒,朴实忠厚、任劳任怨的沙和尚,保护唐僧跋涉万里丝路去西天取经的故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老幼皆知。
  [但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事吗?唐僧为什么执意要去西天取经?真的有三位徒弟、一匹白马伴护着他在丝绸古道上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吗?唐僧真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御弟吗?……要弄清楚这些问题,还得从佛教在我国的传播谈起。]
  佛兴天竺传东土
  佛教产生于古印度(古称天竺),已有二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其创始人释迦牟尼(公元前623年—公元前543年,或说公元前565年—公元前485年,均处于我国春秋时期,约与孔子同时),原名乔答摩·悉达多,是迦毗罗卫国(在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的长子。他自小深爱学习,知识广博又善骑射。他的父王见他天资聪慧,相貌奇伟,希望由他继承王位,但他认为就是自己当上了国王,也难解苦难深重的民间疾苦,从而产生了出家修行之念。16岁时,父王为他娶了邻国公主为妃,并生了个儿子,但这并未能留住他的心,终于在19岁(有说是29岁)时,悄悄逃出王宫,趁着夜色,偷偷出了王城,隐入丛林,换去锦衣,剃去须发,潜心修道。
  他的父王曾尽力劝他回去均无效果,便派了五个亲族中人去随侍他。他带着侍者先后拜访了三位知名学者,向他们学道,均不能解其疑问,便离开他们,去到尼连禅河边树林中,加入一些苦行僧的行列,以寻求解脱。但历经六年,仍徒劳无功,他深感苦行未必有益,便下到尼连禅河沐浴,洗去六年积垢。身体虚弱不堪的他,随后接受了一个牧女供养的牛奶,这才恢复了一点气力。五个随从见此情景,以为他失去了信心,放弃了努力,便离开他去继续他们的苦行。剩下他只身一人走到一棵毕钵树下,铺上吉祥草,面对东方盘腿而坐,并发誓言:“我今如不证到无尚大觉,宁可让此身粉碎,终不起此座。”他就这样在树下修行,思维解脱之道,终于在一个夜晚,战胜了最后的烦恼魔障,获得了彻底觉悟而成了佛陀(1)。
  释迦牟尼成佛后,面对当时残酷的奴隶制度,他倡导和平慈爱、自我牺牲、克制贪欲、禁戒残暴、诚信无私。为适应当时社会上广泛的反婆罗门教(又称印度教)思潮,他反对奴隶社会壁垒森严的种姓制制度,主张“不观所生处,惟观于德行。有德之人,种姓有别德行无异。犹如伊兰(2)及旃檀木(3)俱能出火,热与光明,无有别异”。他主张众生平等,不因出身而分贵贱,甚至神也和人一样,要受因果轮回的支配。
  佛教传入中国的年代,很难考定。
  但自公元前3世纪起,佛教已传至安息、大夏、大月氏、康居,再经克什米尔传到天山南部,其后形成于阗、龟兹两个佛教中心(和田地区发现的佉卢文《法句经》就是公元1世纪的写本)。
  按史籍记载:“昔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派往长安的使者伊存口授浮屠经。”说明汉武帝开辟西域,拓通丝路后,佛教也就循着此道先传西域,再传中原,由西向东渐渐传播。
  公元68年,东汉明帝下令在洛阳建中国第一座寺院白马寺。
  公元366年,沙门乐尊营建佛教圣地敦煌莫高窟。
  公元493年,洛阳开创龙门石窟。
  公元399年,平阳(今山西临汾)僧人法显,以年近古稀的高龄,偕僧徒多人自长安出,沿丝绸古道西度流沙,越过葱岭,抵达天竺(今印度)学经三年,遍历北、西、中、东天竺,又转去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印尼爪哇岛,停留两年。公元412年取海道回国,连同途中凡14年,历30余国。后著有《佛国记》(又名《法显传》),是第一个西出敦煌走陆路到达天竺取回佛经的高僧。
  唐代(公元618—907年)是封建社会巅峰时期,社会开放,多元文化大融合,儒、释(佛教)、道教空前交流发展,就是在唐朝初年,也已经是“寺塔遍九州,僧尼(4)溢于三辅”,可见当年佛教之兴盛。
  少年玄奘皈佛门
  玄奘的生日史料记载不详:有说生于公元602年,有说生于公元600年,有说生于公元596年。以下暂时以后者为据。
  玄奘俗姓陈,名祎。河南洛州缑氏人。
  他的高祖陈湛,曾任北魏清河太守;曾祖陈钦,曾任上党太守、征东将军,爵封南阳郡开国公;祖父陈康,历任北齐国子博士、礼部侍郎,食邑河南,后定居于缑氏;他的父亲陈慧,曾任隋朝陈留、江陵县令,公元605年辞官回乡,且耕且读,过着闲居生活。
  据记载,玄奘少年时:“备通经典,而爱古尚贤,非雅正之籍不观,非圣哲之风不习;不交童幼之党,无步阛阓(读huáh huì 环会,指街市)之门;虽钟鼓嘈囋于通衢,百戏叫歌于闾巷,士女云萃,亦未尝出也。”是说他熟读经典,尚古尊贤,非文雅正派的书籍不看,非圣贤哲人的风尚不学;不在少年朋辈中拉帮结伙,不去市中商肆游荡,就是钟鸣鼓乐之响喧闹于大街,百戏叫歌之声传扬于里巷,大街小巷士女聚集如云,他也能专心学业,足不出户。
  玄奘生长的年代正值佛教在中国广泛传播、流行之时,他们全家也随之信奉佛教。他的二哥陈素在洛阳净土寺出家后,法名长捷,经常带他去洛阳听高僧们讲经说法,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也萌发了削发为僧的念头。
  当时,正逢隋王朝要在洛阳剃度(5)二十七僧(有说是十四僧),而报名者竟多达几百人。按玄奘的设想,既是皈依佛门,入选者似不应有年龄限制,所以只有13岁的他便怀着一线希望,久久地站立于公门之侧守候。终于等到了大理寺卿郑善果出来,见他小小年纪也来应选,深感好奇地问他:“出家意欲何为?”玄奘回答说:“从远的来讲,我要将释迦牟尼如来的佛法传承下去;从近的来讲,我愿将佛教发扬光大。
  他回答得很有志气,很有抱负,确实不同凡响。善于鉴别人才的郑善果,见他敏慧异常、悟性极高,不仅在激烈的竞争中,不经过默写佛经,抄写佛经等考试,让他走了个公开的“后门”被破格录取,而且还力排众议推荐说他天生的风骨难得,若是剃度了这个孩子,必将成为佛门的伟大人物,“但我与诸公恐怕都见不到他飞翔于云霄遍洒甘露了”。
  为探佛理西行去
  郑善果的慧眼独具,确实是玄奘的机遇。由于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20岁时已精通经、律、论三藏,人称三藏法师。他曾与二哥陈素一道云游湖北、四川等地十余年,遍访名刹高僧,后又到了长安,但总觉得已译为汉文的佛教经典有限,疑难不少,便萌生了西去佛教发祥地求取佛经,深入研读之念。
  恰好遇见一位来自天竺的僧侣,对他讲述了在天竺已建立七百多年的佛教最高学府那烂陀寺有僧徒万余人,讲述了大得戒贤长老讲经说法的盛况,更进一步激发了他探求佛理的强烈愿望,更坚定了他西去佛国取经的决心。
  传说他母亲曾梦白衣人西去,问:“汝是我子,今欲何去?”答:“为求法故去。”似为一种预兆。
  一千多年前走丝绸之路去天竺,路途遥远,地形复杂,气候恶劣,人烟稀少,交通不便,在无人相伴的情况下,从长安长途跋涉,徒步走向天竺,其困难、其危险、其艰苦都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玄奘能将决心化为行动,能顺利出发踏上征途吗?]
  《西游记》十二回,有唐太宗与玄奘结拜兄弟,太宗钦送御弟出长安之说。而实际情况是,当时大唐北边的东突厥虎视中原,而西突厥控制了西域,正与大唐为敌,为防范外敌侵扰,朝廷不许人们自由流动。立志向佛的玄奘曾申请“过所”(通行证)去天竺被驳回,他只得留在长安,学习梵语,静待时机。到了公元627年(唐太宗贞观元年),由于长安一带遭遇严重霜害,庄稼减产,粮食短缺,朝廷被迫下令:一切人等可四处就食,玄奘见是机遇,便趁机于公元629年(唐太宗贞观三年)混入逃荒的饥民队伍离开长安西行。那一年他只有27岁。
  当时太宗即位不久,唐朝与吐蕃、突厥关系紧张,西域也未统一,故颁发有“禁边令”紧束边关,玉门关森严壁垒。玄奘随同秦州在京学经后返乡的僧人孝达溯渭河至秦州(今天水),又与兰州商人为伴至兰州,适遇有凉州(今武威)送官马的人返程,他又随送马人翻越乌鞘岭至凉州,在那里开讲《涅槃》《般若经》,并在讲经时公开透露了他准备西行取经的意图。
  当时,凉州都督李大亮,奉朝廷之令,正对西行人严加防范,忽然得报说:“有僧从长安来,欲向西国,不知何意。”李大亮派人查访,得知玄奘要出凉州西去,但既非“公派留学”,又无“通行证”,可能是要偷渡出境,便逼他返回长安。玄奘西行之路可能就此阻断,所幸有河西佛教领袖慧威法师,尊崇玄奘佛学知识渊博,敬仰玄奘西行求法志向坚定,冒着风险秘密派两弟子慧琳、道整暗自护送他。一行三人昼伏夜行,风餐露宿,经张掖,过酒泉,于公元630年(贞观四年)初夏到达玉门关所在地瓜州(今瓜州锁阳城),准备略作休整后继续西行。
  瓜州刺使独孤达虽然是个佛教信徒,但在他热情款待这位来自京都长安的云游高僧时,玄奘有了凉州受阻之鉴,未敢透露自己的去向,只是在暗中打探西去的线路。而当玄奘听说前路十分艰险,并正为之犯愁之际,一路相伴的乘马又死了,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竟至沉闷了一个多月。
  常言道“祸不单行”。就在玄奘欲发未发之时,瓜州刺使又接到凉州都督李大亮发来追捕他的“访牒”(即现在的通缉令)称:“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看来玄奘的处境确实十分危险。值得庆幸的是身为虔诚佛教徒的独孤达,十分敬佩玄奘崇佛的精神,不忍让这位立志西行求佛的法师在自己辖境遭遇逮捕。便以大义为重,顺水推舟,将“访牒”转给也是佛教徒的地方官员州吏李昌去办理。
  李昌带着牒文去拜访玄奘时问他:“‘师不是此耶?’法师迟疑未报。昌曰:‘师须实语。必是,弟子为师图之。’法师乃具实而答。”李昌听后“深赞希有,曰:‘师实能尔者,为师毁郤文书。’”当着他的面撕毁了追捕的牒文,仍云:‘师须早去。’”催促他火速整装西行。
  绕道偷渡玉门关
  虽然独孤达有意安排李昌给玄奘开了绿灯,但又叮嘱他早去,此地不可久留。而玄奘仍有困惑难解:一方面是据他了解自瓜州往北五十余里有葫芦河(疏勒河支流)横阻,水深流急不能徒步涉过,葫芦河与大东河交汇处岸上耸立的玉门关驻有防军扼控进入西域的咽喉。关外西北,丝路新北道上,有唐军把守的烽火台,玄奘西行须经的五座烽火台是苜蓿峰、白墩子、黑尖山峰、大泉峰、赤崖驿。另有说是苜蓿峰、小宛北峰、白墩子、过白虎庙(传说唐将薛仁贵西征丧身处)至黑尖山峰、经小泉、大泉、马莲井等到星星峡东山峰,长300公里。烽火台间相距百里,中无水草,西行人只有经过烽火台,穿过平沙无垠的莫贺延沙碛,才能到达伊吾(今新疆哈密)。对此边塞诗人岑参有诗云“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百草枯。”其行路环境之艰险可以想见。另一方面是自凉州陪他来的两人中,道整已去敦煌,慧琳体弱不堪远涉,也被他遣返,没有马他可以去市场买,但谁能为之引导渡关呢?
  值此困难之时,玄奘本能地去当地一座寺庙,虔诚地祈求弥勒佛帮助他消灾化难。凑巧来了个拜佛的胡人,围着玄奘转了两三圈。玄奘略感奇怪,便问他姓名,胡人答称他叫石磐陀,信奉佛教,愿请玄奘为其授戒。玄奘见其有向善之心,便为他授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石磐陀成了居士,十分高兴,与玄奘辞别后不一会便送来面饼、果子供养师尊。玄奘见他身体强健,头脑聪明,待人恭顺,对他很有好感,在自己急需向导之际,便十分信任地向他说出了急欲西行取经的意图。石磐陀不假思索,当即十分干脆、十分爽快地表示愿送师父过五烽。玄奘喜出望外,连忙去买马、备粮、备水,并约定次日傍晚在草树丛中会合。
  第二天日落西山之际,石磐陀不仅如约而至,而且还领来一位骑着一匹瘦老赤马的老翁,玄奘不解其意,心里有些不高兴。经石磐陀解释后,老翁告知:“西路险恶,沙河阻远,鬼魅热风,遇无免者。徒侣众多,犹数迷失,况师单独,如何可行?愿自料量,勿轻生命。
  对于如此的好言奉劝,玄奘却坦然回答:“贫道为求大法,发趣西方,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中途,非所悔也。
  老翁听后非常钦佩,很想护送一程,又恐自己年迈拖累,只得建议:“师必去,可乘我马,此马往返伊吾已有十五度,健而知道。师马少,不堪远涉。”
  玄奘听其劝说,突然想起自己西行之前,曾在长安求一术士何弘达为他算卦,术士说:“师得去。去状似乘一老赤瘦马,漆鞍桥前有铁。”此时,他拉住老翁的老马一看,不但是赤色瘦马,而且漆鞍前果然有铁,恰好映证了术士的预言,心里十分中意,当即与老翁将马换了。
  匆匆准备就绪之后,由石磐陀向导,领着师父趁着风高月明之夜,三更人静之时,到达葫芦河边。临近玉门关后又转向上游十多里,找到一处河面仅宽丈余,岸边梧桐茂密之地,由石磐陀伐树为梁,割草挖土铺垫,费尽辛苦,搭起便桥,引领师父及座骑渡过葫芦河,绕过玉门关(唐玉门关遗址在今瓜州县双塔堡附近),踏上了西域之旅。(传说中的这位青年胡人石磐陀,可能便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原型。)
  渡过葫芦河后,玄奘十分欣喜,便解下行囊,铺开被褥露天而睡,石磐陀睡的地方与他相距约五十步。夜半时分,玄奘醒来,见石磐陀拔刀而起,向自己走来,走了十几步又折回去。玄奘不解其意,十分纳闷,怀疑他是否起了异心,急忙坐起,诵念观音菩萨。石磐陀见师父已醒,未敢再有动作,便退回去睡了。
  第二天黎明,玄奘起身后十分镇静地吩咐石磐陀去取水盥洗,准备出发。师父的平静引得心绪不宁的石磐陀度量昨夜拔刀欲行之事,可能已被师父发现,便坦率地向玄奘说:“此行之路,十分艰险,困难重重,只有五座烽火台下有水可取,我们只能在夜间才能去偷水,但万一被守关士兵发现,便性命难保,不如知难而退,及早返回。”玄奘心想:即是如此,你回去便是,为何要趁夜睡拔刀相向?显然是未讲真话,于是不听其劝阻,嘱其继续西行。
  见师父坚持西行,石磐陀虽不得不听从,但却“露刀张弓,命法师前行。法师不肯居前,胡人自行数里而往”。师徒二人十分尴尬的对立局面僵持了一段时间,石磐陀终于吐露实情说:“他担心师父此去若被捉住,供出我来,王法森严,我一家妻儿老小恐性命难保。”
  玄奘听后明确地告诉他,自己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心,又立下了“如若被捉就是剁成微尘也决不连累他人”的誓言。玄奘让已心生退意的石磐陀骑上一匹马独自返回后,失去向导的他,只有以识途的老马为伴,循着森森白骨和骆驼、马匹留下的干粪,孤单单地行进在渺无人烟的沙碛上。
  [玄奘只身一人能穿越那荒凉、空旷、干旱、死寂的大戈壁吗?]
  玄奘独自向前走了七八十里,远远看见了西出玉门关后的第一座烽火台(苜蓿峰)。
  他怕被守卫士兵发现,急忙隐伏在沙沟里,直挨到天黑才小心翼翼地摸到烽火台边,准备用皮囊到水池边取水。没料到,他的举动早已被守兵觉察,待他走近水池正欲取水时,接连射出两箭,险些射中他的膝盖。惊恐之下,他高声对哨兵呼喊:“我是和尚,是从京师来的,不要射了!”烽火台上的守兵停止射击,他即牵马走近烽火台。守台的士兵亦开门而出,带他去见校尉王祥。
  因天色未明,王祥令人点火查看,见来者不像河西的僧人,便问他西行的意图?
  玄奘十分沉着地反问:“校尉颇闻凉州人说有僧玄奘欲向婆罗门国求法不?”
  王祥回答:“闻承奘师已东还,何因到此?”
  玄奘当即出示自己僧人身份的度牒。王祥看后,十分婉转地劝他:“西路艰远,师终不达,今亦不与师罪,弟子敦煌人,欲送师向敦煌。彼有张皎法师,钦贤尚德,见师必喜,请就之。”是说西去婆罗门国路途遥远,师父很难达到,今日我不追究你私自闯关之罪,我是敦煌人,想送你去敦煌,那里有位叫张皎的法师,十分钦慕贤德之才,见到师父你必定大为高兴。
  玄奘回答说:“奘桑梓洛阳,少而慕道。两京知法之匠,吴、蜀一艺之僧,无不负笈从之,穷其所解。对扬谈说,亦忝为时宗,欲养己修名,岂劣越敦煌耶?”这段话的意思是:我家在洛阳,年少时便崇拜信仰佛教,洛阳、长安的大德高僧,吴蜀两地的有道之师,我都背着书箱去求教过了,他们对经典的见解不仅我已掌握,而且能与他们对答谈说,也称得上是当今名士。若仅为追求自己的名声,我又何必舍两都而去敦煌呢!
  接下来,玄奘又补充解释:“然恨佛化,经有不周,义有所阙,故无贪性命,不惮艰危,誓往西方遵求遗法。”并表示:“必欲拘留,任即刑罚,玄奘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其意是说:如上所述,我虽对佛法教义有了些了解,但仍担心对经典的理解不周全,对经义的掌握有缺失。所以不贪念自己的性命,不畏艰难危险,发誓要去西方寻求缺失的经典佛法。校尉如果一定要拘留我,任随用什么刑罚,我玄奘也决不东移一步,去违背我先前的心愿。
  玄奘所表达的誓去西天取经的决心、勇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对王校尉无疑是一种震撼。所幸王祥也是佛教信士,玄奘的志气既令他敬仰,又令他感动,当即表示说弟子有幸得逢大师,焉敢不襄助你的壮举。王祥留他吃过晚饭住宿一夜后,派人准备好烤饼、清水亲自将他送出十里,并指引另一条通路,可绕过第二烽(白敦子)、第三烽(黑尖山峰)直达第四座烽火台(大泉峰)。又告诉他第四座烽火台的守台校尉王伯陇是他的本家,心地善良,如有危难可向其求助,就说是王祥送你来的。
  玄奘经过艰难的跋涉,终于到达大泉峰,虽有王祥的关照,但他担心守兵留难,依然小心谨慎地准备暗中取水,偷偷越过。没想到守卫的士兵是那样的尽职尽责,待他悄悄接近水池又遭飞箭阻击,再次被带去见守台校尉。校尉王伯陇听说是王祥送他过来的,既表欢迎,又加款待,第二天还送他一皮囊清水和一些干粮、马料,助他继续西行,并叮嘱说:第五座烽火台(赤崖驿)的校尉性情粗暴,为防发生意外,可另抄别路超越过去,这段路长一百多里,直达野马泉(今哈密东南165公里处),那里有可供人畜饮用的泉水。
  [王伯陇所指的“别路”,并非今人观念中的“道路”,而仅是偶有前人走过的大概的方向,玄奘孤身一人能找到这条毫无标识的“别路”吗?实在令人担忧。]
  横穿沙碛八百里
  辞别王伯陇,玄奘策马驰入长达八百余里,古称沙河的莫贺延沙碛,在那“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的长途跋涉中,玄奘“是时顾影唯一,但念观音菩萨及《般若心经》(6)他回忆起当年在四川时,曾见一衣服破污,身上恶疮臭秽的人,心生怜悯,曾将其接至庙中施其衣服,供其饮食,悉心照顾。此人病愈后,便将《心经》传授给他。因此,他经常念诵。特别是行进在沙河中,凡是感觉到有恶鬼、有异类在前后追随、纠缠,在念观音菩萨都不能驱走它们时,只要念诵《心经》,出现在脑子里的那些恶鬼、异类便一轰而散四处逃逸。玄奘确实不曾料到,这部《心经》在他孤身一人的万里征途中,竟为他驱除了心中的恐惧,排解了压力,增加了勇气,增强了信心。
  玄奘迎着大风,踏过戈壁,迎着漫漫黄沙,顶着炎炎烈日,独身前行,备受煎熬,但跋涉百余里后不仅不见野马泉,而且还迷失了方向。当困乏至极的他取下驮在马背上盛水的皮囊准备饮水解困时,由于身体虚弱无力,竟然失手将皮囊中仅剩的一点饮水全部倒洒在沙土地上。饮水对于荒漠中的行人而言是力量所系,是生命所依,失去饮水怎么敢继续前行。求生的欲望使他下意识地调转马头,想折返第四座烽火台取水,但只走了十多里,猛然想起曾经发过的誓愿“若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自己怎么能苟且退缩,自食其言?于是坚定了“宁可就西而死,岂能归东而生”的决心,又勒马向西而去。
  此刻,莫贺延沙碛“四顾茫然,人鸟俱绝。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若时雨。”(《大恩慈寺三藏法师传》)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执意西行的玄奘虽“心无所惧”,但苦于饮水已尽,力不从心,“渴不能前”。其时,他已经四夜五日,滴水未沾,口干腹燥,筋疲力尽,濒临死亡边缘。但倒卧于沙地之上的他,虽面临死亡的威胁,然向佛之诚心不减,他凭着一丝不灭的信念,仍在心中不停地向观音菩萨祈求:“玄奘此行不求财利,无冀名誉,但为无上正法来耳。仰惟菩萨慈念群生,以救苦为务。此为苦矣,宁不知耶?”大意是:玄奘此行既不求财,也不为名,惟一的目的是求取佛法经典。我所仰慕的观音菩萨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对于我一心向佛的虔敬之心和当前面临的苦难,难道不知晓么?他就这样深怀虔敬之心,无休无止地祈求。
  不知是玄奘的诚心感动了菩萨,还是坚强的毅力赢得了大自然的赐予,挨到第五天夜半时分,忽然觉得有凉风吹拂,让他苏醒过来,他的眼睛看得见了,倒地的老马也站起来了,而昏梦中所遇的大神之嘱似仍在耳边回响“何不强行,而更卧也!”
  心有所悟的他,强打精神,爬上马背,勉强前行,走出十来里,识途的老马突然拖也拖不住地转道奋跑,不出数里,忽见一片数亩青翠葱茏的草地,他连忙下马让其食草,而再行几步,又见一潭救命的清泉,泉水澄清如明镜,清水甜美似甘露。沙碛中的水,是生命、生存之源泉,大漠中的草,是驼、马耐以为生的粮食,异外地喜逢水草,终使玄奘和忠实的老马保住了性命。在停留一日稍作休息,恢复体力后,不屈不挠的玄奘又盛水取草继续西进,再行二日,终于穿过八百里莫贺延沙碛,到达进入西域的第一站伊吾。
  由于伊吾王信奉佛教,当地僧人与汉僧共住一寺,共礼佛祖,所以作为大唐高僧的玄奘到那里,自然受到极高的礼遇。当玄奘去寺院投宿时,原来住在那里的三位来自中原的汉族僧人,听了小和尚的报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光着脚就跑出来迎接。他们一见玄奘激动不已,抱着他哽咽了好一阵才吐一句话:“哪里会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故乡的亲人啊!”真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乡音乡情倍相亲。同修佛法同信仰,喜迎圣僧天竺行。
  (1)佛陀意为“觉者”、“智者”。
  (2)伊兰:花红而气味极恶,佛经中多以之喻烦恼。
  (3)旃檀木:香木,佛经以喻菩提,意为觉悟。
  (4)僧尼:梵语音僧伽、比丘尼。
  (5)剃度:佛家语,剃发为僧而得超度也。
  (6)《般若心经》:是一部很短的、纲要性的、浓缩了所有佛经的精华,蕴含着宇宙人生奥秘的重要佛经。佛家认为此经所在之处,即是诸佛所在之处,也是一切龙天善神护佑之处。

丝路沧桑/蒋季成著.-西安: 陕西地图出版社, 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