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教育

壮士断魂罗布泊

作者: 蒋季成









      
  [科研勇士彭加木失踪之谜尚未解开,1996年丝绸古道上又传出了余纯顺断魂罗布泊的噩耗。]
  在楼兰古城东南数十公里,罗布泊湖区一片比周围略高的土台坡地上,树立着一座用花岗岩雕凿的墓碑。碑上刻有“余纯顺之墓1952—1996”字样,碑面左上角凸现出余纯顺的青铜像,像后衬有八条纹路,以展示他“八年风雨走中国”的壮志豪情,碑石左下方摆着一双铜铸的运动鞋,透露出他壮志未酬,魂断罗布荒漠的遗憾。
  八年风雨走中国
  余纯顺虽然生长在上海,但生性顽强,胸怀壮志的他不贪恋都市的繁华,不安于平静舒适的生活。他十分仰慕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决心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亲自去考察自然景观,了解民风、民俗,寻访古迹文物,搜集国情、民情。
  1988年7月1日,36岁的余纯顺孤身徒步离开上海,踏上了万里征程。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他到达过祖国的东、北、西端,累计行程达4.2万公里,完成了59个探险项目,走访了34个民族,写下了四百多万字的资料,创造了在一年半时间中,步行川藏、青藏、滇藏、新藏和中尼五条天险公路,穿越西藏阿里无人区,孤身徒步考察“世界第三极”——西藏的奇迹。充分展示了他爱国、爱民、坚韧不拔、勇敢顽强、自强不息的精神。
  1996年5月13日,他向媒体宣布了考察丝绸之路和横穿中国六大沙漠的计划,并组成五人采访摄制组全程跟踪。中国保险公司为他及随行人员免费投保百万,新疆巴州旅游公司为他租用了两辆装有通讯电台的沙漠车,提供了可维持一个多月的矿泉水和食品,邀请了有经验的向导。一切准备就绪后,选择6月6日这个日子,在新疆库尔勒举行了“余纯顺纵穿罗布泊壮行仪式”。
  6月的罗布泊地区气温高,风沙大,环境极端恶劣,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就是在16年前的6月17日,在罗布泊之南的库木库都克地区失踪的。因有前车之鉴,不能不令人为余纯顺担忧,但当维族少女跳起《楼兰姑娘》,对他盛情欢迎,令他兴奋不已,蒙族姑娘唱起《祝酒歌》,用金碗、银碗、玉碗为他斟满的三碗美酒下肚后,余纯顺豪情奋发地宣称:“彭加木是上海人,我也是上海人,当年彭加木的事迹一直激励着我,我一定要在彭加木倒下的地方,留下征服者的足迹。”他以一种“人定胜天”的气魄,发出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誓言:“天底下没有到不了的地方,只有不想到或不敢到的地方。”“探险就是寻觅未知的领地,哪能不担风险。”“作为孤身徒步者,死亡始终与我相伴,但也没什么,死就是回家。”他就是这样以雄视天下的大气魄,藐视一切的大胆量,谢绝了好心人的劝阻,自信能征服“死亡之海”,冲破“6月不能进入罗布泊”的禁忌,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在途经龙城,面对着摄像机,他还豪言:“迄今为止,到过和将要到罗布泊的上海人,一个是彭加木,一个就是我。如今,彭加木已魂归大漠,而我,只有我余纯顺,一定能征服罗布泊!”
  6月7日,余纯顺在向导彭戈侠、赵子允的陪同下,一行10人驾车出发,穿过已经解禁但仍像死一般静寂的核试验区,经过被世人称为“魔鬼城”的龙城雅丹,越过西汉时的后勤补给中心居卢仓—土垠,进入罗布泊湖盆,在离楼兰古城六七公里,汽车无法行驶时,又改为步行,于6月9日到达楼兰古城遗址。兴奋无比的他,激情难禁的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在日记本上留下了最后一行字:“大家为我饯行,祝我穿越罗布泊成功。
  由于这次主要是开车来试探的,为了实现徒步穿越的计划,他决定6月10日返回土垠,再由他以三天的时间,独自一人步行向南折西穿过干涸的罗布泊,经楼兰古城遗址到西北方向的前进桥与大家会合后,再徒步返回库尔勒。
  虽然三天的行程安排周密,不仅由彭戈侠为他绘制了比较精确的路线图;而且于全程96公里的路线上,在35公里、83公里处布设了两个宿营地,每隔7公里都用红色塑料袋装上沙土设置了醒目的标志,并贮备一些矿泉水和食物,以求万无一失。
  但毕竟罗布荒漠这片滴水无存,风暴沙狂,地形难辨,气候恶劣的“死亡之海”确实是隐秘难测,厄运难防,危机四伏之地,太令人不可捉摸,望而生畏了。6月10日这天,干涸的罗布泊湖心地面气温高达摄氏75度,人们只能钻在汽车底下躲避烈日暴晒。而在前一年的6月,就曾有美国《地理》杂志的5位记者,气势汹汹地闯入罗布荒漠,但在荒漠里支撑了5天尚未到达罗布泊,就逃了出去。
  大漠终成不归路
  6月11日上午8时45分,余纯顺背负着4瓶矿泉水、10包牛肉干、2筒八宝粥、1顶蓝色轻便帐篷和睡袋等必备的装备物资,准备从土垠出发。临行前,不知是预感到什么还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的话突然增多,语意反复,语调凄迷,他说:“昨晚上我做了很多梦,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前妻要与我复婚,我还跟她争吵,也没明确表示是复还是不复。”又说:“我一定会成功!过去很多人不理解我的举动,现在社会承认我,我要对得起天下的好心人。”举酒告别时,彭戈侠见他心绪不安,气色欠佳,不免有些担心,为防不测,婉转的提醒他:“彭加木是在6月份失踪的……”再次力劝他改变计划。但也有人为他打气说:“彭加木又怎么样,我们老余走了八年了!”此话一激,近乎堵住了他的退路,如箭在弦上,似难改变成命的他一口喝下壮行酒,双手合十,既像祈祷又像宣示:“如果这次穿越不成功,那是天亡我也!”留下这句仿若诀别的誓言,抬头挺胸,转身而去,踏上了征途。
  送行的人们望着他形单影只的背影,踏着被烈日熏烤得像焦土般的荒漠慢慢地远去,渐渐地消失在平沙无垠,天地空旷,四野茫茫的远方,心中既充满着期待,又潜藏着几分不安,几分担忧。因为夏日的罗布泊,天空像一张透明的大网,看不见一丝漂浮的云彩,地上似有幽灵巡游,四处浮动着淡淡的蒙气,干燥酷热的罗布泊,热得像巨大无比的热锅,燥得像密闭无缝的烤箱,热气紧紧地笼罩着天地,人行其中,仿若微小的蝼蚁在死亡线上挣扎。在余纯顺的前方确实是凶多吉少,危机四伏。
  余纯顺独自向前走了半天,他的向导和摄制组的人很不放心,又驱车追赶。4时5分,在距土垠33公里处,发现他的身影像一个小黑点飘浮在就像烈焰翻腾,随时都可能变成火海的沙土地上。
  见到大伙追来,一直被人们视为硬汉的余纯顺也禁不住热泪涌流,那滴落在地的泪水“哧”地一响便化成一股青烟,着实令人为之动容。大伙关心地问他“行不行?”他说:“前面一两公里是我的宿营地,我这不是就要穿过去了吗?我一定要打破6月不可穿越罗布泊的神话!”相持了大约10分钟,他坚持不让向导和摄制组人员跟踪。在众人与他挥泪告别时,他说:“你们放心,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彭加木的。”这是人们所听见的余纯顺留在罗布泊土地上的最后一句话。
  6月12日夜,罗布泊刮起7级大风,扬起罕见的沙暴。
  13日,风沙继续,赶到前进桥迎接余纯顺的人们没有见他出现。
  14日,大风骤停,彭戈侠、赵子允等人跋涉7小时,前行15公里,迎至计划路线中余纯顺走向前进桥的必经之地,仍未能见到他的身影,心系他安危的人们心上,阴云笼罩,忧虑倍增。
  15日,他们除兵分两路继续寻找外,又电告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政府求援。
  16日,巴州组成的营救小组赶来增援。
  17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上报国务院后,兰州军区令新疆某陆航团紧急出动直升飞机搜救未果。
  18日,直升飞机再次搜索,终于在东经90°19′05″,北纬40°33′54″的地面上,发现了余纯顺那顶蓝色的轻便帐篷。
  在那顶已经倾倒的轻便帐篷里,余纯顺已经遇难了。他仰卧在地,双臂张开,左腿向前,仿佛还在行进。他的皮肤发黑,全身布满水泡,遗体向东朝着上海方向,似在怀念故乡、亲人,渴望魂归故里。帐篷外留有一行脚印,两个挖来低头降温以避酷热的小坑旁,遗留下西藏自治区主席江村罗布送他的那把藏刀。经过法医鉴定确认他“系在高温环境下因缺水而引起急性脱水,全身衰竭而死亡”。而导致他缺水的原因是他中途迷路,未能找到预先贮备的矿泉水和食物。但令人难解的是,余纯顺遇难地距下一个预设的补给点只有3公里,偏离沙漠车辗出的车辙约有50米,他似乎没有完全迷路。
  余纯顺背包里的水和八宝粥没有了,但还有半袋牛肉干,似乎尚未到绝粮之境。他那顶蓝色帐篷仍在,说明风暴也不是他的夺命杀手。看来他的离去,又给罗布泊增加了一些迷幻。
  余纯顺走了,人们怀念他“风雨八年走中国,魂归大漠留英名”;人们赞扬他“开孤身徒步穿越罗布泊探险之先河,是人类探险史上的一次创举,充分体现了他向大自然挑战的大无畏精神”。
  壮志未酬话探险
  几年时间过去了,干涸的罗布泊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探险者,不少余纯顺的“粉丝”们,为表敬意,甚至驮来一块块镌刻着怀念、敬仰诗文的石碑,陪护在他的墓旁。
  在这些碑文中,有一首《悼余哥》:“记得当年易水寒,西征路上人未还,罗布泊中魂应在,长风入梦到君前。”
  而令人感到比较贴切的是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那首诗:“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辞家八年的余纯顺,永远留宿在离家万里的这处平沙万里、鸟兽绝迹的绝域之地了。
  古往今来,多少浪迹天涯人,走马西行闯大漠,不知落下了多少伤心泪,谱写了多少断肠曲。在余纯顺遇难处原本只有一座孤墓的荒地上,他的追随者、崇拜者们不辞辛劳运来许多石碑,一片正渐渐形成的现代碑林,昭示着“死亡之海”并没有把人们吓倒,前赴后继的探险者,无不继承传扬着“勇者无畏”的精神。
  不过罗布荒漠的6月,确实是令人难于承受的高温酷热时节,除了古人那些恐怖的记述外,由于1980年6月17日,55岁的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南沿因找水失踪;1996年6月17日,44岁的探险勇士余纯顺在罗布泊因干渴死亡,相隔16年的这一巧合,自然而然地给它蒙上了阴影,将它视为恐怖的象征,以致有人称罗布泊如今已沦为险象环生的“百慕大三角”。
  其实五六月正值罗布荒漠强烈的季风期、酷热期,极端干旱的罗布泊湖心地区,夏日中午地表气温最高可达摄氏70—80度,此时若无充分的后勤保障和科学的安排,凭借一时之勇,冒险闯入,真是凶多吉少。前人的遭遇,已经以生命为代价向后人发出了警示:作为探险者既要有勇气和毅力,也要有科学和求实精神。

丝路沧桑/蒋季成著.-西安: 陕西地图出版社, 2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