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敦煌研究

科学技术全文图书 科学技术参考书目

第一节 月氏的兴起及其在敦煌的活动

作者:刘进宝


  月氏之名,在先秦典籍中被写成“禺知”、“禺氏”、“牛氏”等,这些名称和“月氏(支)”系同名异译。
  《穆天子传》卷一在记述周穆王(公元前947~公元前928年)西行时说:“甲午,天子西征,乃绝隃之关隥。己亥至于焉居、禺知之平。”郭注:“隥,阪也;疑此谓北陵西隃。西隃,雁门山也。”从西隃(雁门山)再行五日到达焉居、禺知。据学者研究,此禺知“或在今河套以北”。而《穆天子传》所描述的情况至少属于春秋时期,这里的“禺知”也就是公元前7世纪末以前的月氏。②
  月氏在《史记·正义》、《汉书》颜注、《山海经·海内东经》③中都有记载。据王国维考证:月氏即《逸周书》与《管子》之禺氏,《穆天子传》之禺知,战国时在雁门之西北。“则战国时之月氏,当在中国正北”④。翦伯赞也认为:禺氏即虞氏,为夏族中之一原始民族,原住内蒙古鄂尔多斯一带,以后一支东迁中原,一支西迁甘肃,但仍有一部分残留于原处。⑤说明月氏是属于我国境内的古老民族,大约远在战国初期,月氏便在河西地区过着游牧生活。从河西走廊的天祝、古浪、永昌、张掖等县沙井文化的发掘来看,这一文化的内涵是铜石共存,也发现了铁器,说明它的下限延续更晚。从器物来看,石器虽有磨制,但打制较多,并且制作粗糙;陶器质地也很粗,多含羼和料,形态厚笨,说明它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同时从它出土的带翼铜镞来看,制作相当进步,与周代的极为近似。因此,沙井文化从地区上和时间上来看,正与我国古籍上所载月氏活动的地区和时间相吻合,它是属于月氏留下的文化遗存。⑥
  月氏之在河西,最早见于记载的莫过于《史记·大宛列传》: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万。故时强,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随后《汉书·西域传》也沿用其说,不过将《史记·大宛列传》所说的“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改为“大月氏……本居敦煌、祁连间”。那么《史记·大宛列传》所说的月氏故地祁连确在何地呢?唐人张守节认为乃祁连山,在甘州(张掖)西南。⑦不是指整个祁连山脉,而是指在张掖境内那一段。这段祁连山,颜师古在《汉书·霍去病传》误注为天山⑧,范晔在撰《后汉书·西羌传》时,又说月氏之故地“旧在张掖、酒泉地”,⑨后来张守节在《史记·大宛列传》中进一步指出:“凉、甘、肃、瓜、沙等州,本月氏国之地”。张氏这个说法,得到我国史地著作的普遍确认。⑩由此可见,月氏在河西活动的区域,显然在敦煌以东,直至乌鞘岭的广大地区。
  河西地区,从自然条件看,不仅地势平衍,还有氐置水(今敦煌县之党河)、籍端水(今瓜州、敦煌市之疏勒河)、呼蚕水(今酒泉县之北大河)、羌谷水(今张掖县之黑河)、谷水(今武威、民勤县之石羊河)等五大河流贯穿其间,水草丰美,宜于畜牧。尤其南界的祁连山是天然的牧场。《西河旧事》云:“祁连山,张掖、酒泉二界之上。东西二百里,南北百余里。山中冬温夏凉。宜牧羊,乳酪浓好。夏写酪(‘写’字系‘泻’字之误)(11),不用器物。刈草着其上,不散,酥特好。酪一斛,得升余酥。又有仙人树,行人山中饥渴者,辄食之饱。不得持去,平居不可见。”(12)由此可见,月氏所处的祁连山区,不仅是天然的好牧场,而且畜产品也是“羊肥乳酪好”。(13)张澍所著《二酉堂丛书·凉州异物志》转引《太平御览》的记载说;“月氏国有羊,尾重十斤,割之供食,寻生如故。”张氏又在同书引郭璞《山海经》注:“月氏国有大尾羊,如驴,即羬羊也。”可见,月氏的畜牧业是相当发达的。
  《史记》和《汉书》在说到上述情况时,用“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14)之语加以概括。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可从中看出月氏在秦汉之际所处社会发展阶段的信息。
  首先,所谓“随畜移徙”,说明畜牧生产是月氏生产的主要部门,当时月氏在广大的河西地区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其次,“与匈奴同俗”的“俗”字,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只是指游牧为生和一般风俗习惯。按照班固的解释:“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之情欲,故谓之俗。”(15)其实,在以游牧为生,以氏族部落为社会组织的民族中,风俗习惯往往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史记》、《汉书》所说匈奴的“俗”,内容相当广泛,从“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其攻战……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到“其送死,……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汉书》作数十百人)”(16)。这些都是“俗”的内容。所以《史记》、《汉书》二书说月氏“与匈奴同俗”的记载,为我们认识月氏的社会性质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从有关先秦的典籍文献可知,当时的人们只知道月氏位于中国的北部。在西汉以前,月氏人生活在甘肃西部,族势相当强盛,连匈奴都曾一度受其控制;实力更弱的乌孙遭月氏的攻击而国破王死,民众逃散。到汉武帝时通西域,始知月氏的根据地在敦煌、祁连之间。在匈奴兴起之前,月氏是中国西北地区最大的游牧民族,就连匈奴的冒顿单于都曾为质于月氏。由此可以说,月氏是当时西北各族的主人。(17)
  早在秦朝时期,匈奴与月氏就有接触。当时在所谓“东胡强而月氏盛”的形势下,匈奴迫于东西受敌。头曼单于为了缓和与月氏的矛盾,曾将太子冒顿送到月氏作为人质。秦末,冒顿从月氏逃回,杀父自立为单于,约在公元前205~公元前202年间举兵攻月氏,月氏败。可能从这时起,月氏便开始弃河西地区而向西迁徙。公元前177年或公元前176年,冒顿单于再次击败月氏。据冒顿单于在公元前176年(汉文帝四年)致汉文帝书中说:“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已定。”(18)月氏再败后,更西迁到且末、于阗间。(19)至老上单于时(公元前174年~公元前160年),匈奴又破月氏,月氏乃更向西迁徙到塞族人居住的伊犁河流域,史称大月氏。当月氏离弃河西时,有一小部分未能西行的,即南越祁连山,“保南山羌,号小月氏”(20)这部分月氏人日后长期留住该地,与青海羌人逐渐融合。再后来,乌孙王难兜靡之子昆莫在匈奴的帮助下复兴了乌孙,为报杀父亡国之恨而攻打月氏,月氏遂南下,占据了阿姆河流域的大夏国域。后世盛极一时的贵霜帝国就是大月氏人建立的。(21)
  ① 余太山:《塞种研究·绪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② 余太山:《大夏和大月氏综考》,载《中亚学刊》第三辑,中华书局,1990。
  ③ 《山海经·海内东经》:“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河、居繇、月支之国。”
  ④ 王国维:《观堂别集》卷一《月氏未西徙大夏时故地考》,载《观堂集林(外二种)》,782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⑤ 翦伯赞:《论史前羌族与塔里木盆地诸种族的关系》,见氏著《中国史论集》(合编本),399页,中华书局,2008。
  ⑥ 郭厚安、陈守忠主编:《甘肃古代史》,89~90页,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
  ⑦ 《史记·大宛列传》正义:“初月氏居敦煌以东祁连山以西。敦煌郡今沙州;祁连山在甘州西南。”
  ⑧ 藤田丰八:《西城研究·焉支与祁连》。
  ⑨ 《后汉书》卷87《西羌传》:“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别也。旧在张掖、酒泉地,月氏王为匈奴冒顿所杀,余种分散,西逾葱岭,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诸羌居止。”
  ⑩ 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凉州、甘州、肃州条;洪亮吉:《乾隆府厅州县图志》凉州、甘州、肃州条;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第63卷;《嘉庆重修一统志》等。
  (11) 藤田丰八:《西域研究·焉支与祁连》。
  (12) 《太平御览》卷50;张澍《二酉堂丛书·凉州记》亦有转引。
  (13) 《西河旧事》引自《太平御览》卷858。
  (14) 《史记》卷123(大宛列传》;《汉书》卷96《西域传》。
  (15) 《汉书》卷28《地理志》。
  (16) 《史记》卷110《匈奴列传》;《汉书》卷94《匈奴传》。
  (17) 荣新江:《小月氏考》,载《中亚学刊》第三辑,中华书局,1990。
  (18) 《史记》卷110《匈奴列传》;《汉书》卷94《匈奴传》。
  (19) 王国维:《观堂集林(外二种)》,782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0) 《史记》卷110《匈奴列传》。
  (21) 刘光华主编,祝中熹著:《甘肃通史·先秦卷》,382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9。

丝绸之路敦煌研究/刘进宝著;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