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敦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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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敦煌文化的发展

作者:刘进宝


  由于敦煌与河西其他地区都偏处西北,远离中原,因而能避免诸如“八王之乱”、“永嘉之乱”那样的兵祸之灾,保持境内长期安定的环境。正是由于河西比较稳定,使大量避难百姓流亡到此,发展了河西的经济和生产,为文化的繁荣创造了条件。
  公元1世纪初,就有不少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今陕西中部地区)地区的人前往河西。《后汉书·孔奋列传》载:“遭王莽乱,奋与老母幼弟避兵河西。……时天下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臧(今武威)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绿林军入关后,更始帝委派窦融去河北任巨鹿太守,为融谢绝,提出愿意去河西。《后汉书·窦融列传》说:“融见更始新立,东方尚扰,不欲出关。而高祖父尝为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亦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独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兄弟皆然之。”从以上记载可知,孔奋因天下扰乱,想找一个安定富庶的地方侍奉老母,遂选中了“独安”的河西;而窦融则从政治、经济、军事上考虑,认为河西殷富,兵精粮足,地势险要,是乱世“自守”、“遗种”之地。
  窦融任“张掖属国都尉”后,凭借其祖弟“累世在河西”任职的声望,广泛结交地方官吏,联络周边羌胡民族,使“河西翕然归之”。他和酒泉太守梁统、敦煌都尉辛彤、张掖都尉史苞、金城太守厍钧、酒泉都尉竺曾等人“皆与为厚善”,关系十分融洽,他们共推窦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在他统治下的河西,“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稀复侵寇,而保塞羌胡皆震眼亲附,安定、北地、上郡流人避凶饥者,归之不绝”②。从当时全国的形势看,河西的确是一个较为安定的地区。东汉王朝建立后,光武帝刘秀对据有“河西完富,地接陇蜀”的窦融也很重视,特“赐融玺书”,并“授融为凉州牧”。自此,窦融及所控制的河西地区遂归附了东汉。
  曹魏统一北方之初,无暇顾及河西,到魏文帝曹丕时期,便派尹奉为敦煌太守,随后,又由仓慈继尹奉为敦煌太守。当时,由于东汉以来形成的豪强大族的势力日益强大,他们兼并土地,压榨农民,敲诈勒索西域商贾。针对这种情况,当时的凉州刺史徐邈和敦煌太守仓慈便采取措施,解除豪强的私人武装,限制豪强兼并土地,从而打击了豪强大族的嚣张气焰。
  另外,由于仓慈处事公平,平等对待少数民族,并鼓励胡汉通婚,从而促进了少数民族与汉族的融合,也有利于敦煌社会的稳定。同时,仓慈还鼓励百姓开垦荒田和从事贸易,对来敦煌贸易的西域胡商给予多方优待,并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若胡商想去内地贸易,还及时给他们发给过所(通行证)。这些措施得到了当地百姓和西域胡商的欢迎,也促进了敦煌贸易的发展,使敦煌成为胡汉交往的商业城市。
  仓慈以后,王迁、赵基、皇甫隆先后任敦煌太守。皇甫隆在位时期(公元249~254年),改变了敦煌妇女在穿衣方面的落后习俗,并在敦煌推广了中原的先进耕作技术和生产工具,有利于敦煌农业生产的发展。
  西晋末年,北方大乱,各民族统治者相继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历史进入了十六国时期。在这一时期,敦煌先后归属前凉张氏(公元313~376年)、前秦苻氏(公元376~387年)、后凉吕氏(公元387~400年)、西凉李氏(公元400~420年)和北凉沮渠氏(公元421~442年)等五个政权。
  前凉政权占据敦煌后,出于经营西域的需要,张骏于公元345年将敦煌、晋昌、高昌等三郡,西域都护、戊己校尉、玉门大护军等三营合并为沙州,州治设在敦煌,任命杨宣为沙州刺史。杨宣在任期间,组织兴修了一些水利工程,如当时敦煌北部的北府渠年年被水冲坏,杨宣便用自家的储粮购买石头修治,把斗门都改成了石制结构。另如甘泉水(今党河)河槽下降,影响了敦煌南部的中渠灌溉效益,杨宣便组织人力对中渠进行了全面修整,从而使中渠的灌溉面积大大增加,当地百姓为了纪念杨宣,就将中渠更名为阳(杨)开渠。阴澹任敦煌太守时期,也组织人力修建了一条7里长的水渠,可将州城西南的水引至西北的水渠,灌溉城西的大片土地,使这一地区的百姓受益不少,安居乐业,故被称为阴安渠。
  前秦时期,为经营西域,于公元382年派吕光进军龟兹。为了巩固后方基地敦煌,苻坚于公元385年将江汉、中原百姓1.7万余户迁到敦煌。同年,吕光率兵返回河西,随后建立了后凉。孟敏任后凉敦煌太守时期,继续兴修水利。他在州城西南修了一条水渠,引甘泉水灌溉农田,被受益百姓称为孟授渠。当公元395年后凉发生内乱时,武威、张掖等地的数千户百姓也逃到了敦煌和晋昌。
  公元400年,李暠在敦煌自称冠军大将军、沙州刺史,建立了西凉,敦煌第一次成了割据政权的政治中心。西凉政权统治敦煌时期,建立了县、乡、里三级行政管理机构,实行严密的编户制度,并鼓励生产,使这里出现了五谷丰收、百姓乐业的景象。
  公元405年,李暠为了全力对付东方的强敌北凉,决定迁都酒泉。与此同时,李暠还将苻坚时从江汉、中原迁来的民户,后凉内乱时从武威、张掖逃来的民户,都从敦煌迁到了酒泉,这就大大削弱了敦煌的力量。再加上西凉将注意力转向东方,敦煌失去了其经营西域的基地作用,因此,当公元417年李暠去世后,敦煌就更加衰败了。公元421年,北凉沮渠蒙逊灭西凉。北凉的进攻、屠杀,使敦煌再受重创。公元439年,北魏拓跋焘攻克北凉都城姑臧,北凉灭亡。但沮渠氏的残余力量在沙州刺史沮渠无讳的率领下仍坚持抗击魏军,直到公元442年,才率众放弃敦煌逃往西域。
  沮渠无讳逃离敦煌后,西凉李暠的孙子李宝趁机返回,并派其弟李怀达为使向北魏投降。北魏就任命李怀达为敦煌太守,封李宝为镇西大将军,领护西戎校尉、沙州牧、敦煌公。公元444年,李宝被北魏召往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北魏直接控制了敦煌。
  北魏控制敦煌后,仍将其作为经营西域的基地,并逐渐攻破了鄯善、焉耆和龟兹,使西域的大部分为北魏所控制,丝绸之路再次打通,西域商人纷纷前来贸易。但好景不长,因此时柔然已日益强大,并与北魏争夺西域与河西。当柔然占领西域的一些地区后,敦煌便成了前沿阵地。对此,北魏政府中的一些官员于公元474年便动议放弃敦煌,把边界后撤到凉州。给事中韩秀坚持保卫敦煌,否则不但凉州难以设防,就是关中恐怕也不安宁了。韩秀的意见得到魏孝文帝的支持,敦煌不仅得以保全,而且还加强了敦煌镇的守备。
  公元524年,孝明帝下令改镇为州,敦煌镇因盛产美瓜,故改为瓜州。北魏为加强对瓜州的统治,于公元525年派明元帝的四世孙元荣出任瓜州刺史,公元529年,元荣被封为东阳王。这时,由于爆发了关陇起义,阻断了瓜州与中原的联系。公元534年,北魏分裂为东、西魏,河西属西魏,元荣又成为西魏的瓜州刺史。元荣坐镇敦煌近20年,直到公元544年去世。
  北周取代西魏后,继续在敦煌设置瓜州。据《周书》记载,韦瑱、李贤曾为瓜州刺史。尤其是建平公于义任瓜州刺史时(约公元565~576年),十分崇信佛教,开展了修窟造像的活动。正如武周圣历碑所记“复有刺史建平公、东阳王等各修一大窟,……乐僔、法良发其宗,建平、东阳弘其迹”。也正是在东阳王、建平公等敦煌地方长官的带动下,莫高窟的开窟造像之风兴盛起来。③
  政治的相对稳定,经济的繁荣,是学术文化发展和繁荣的基本条件和土壤。
  公元4世纪初,西晋王朝在经过“八王之乱”以后,出现了北方十六国的大分裂、大混乱。在中原扰攘不堪时,河西却比较安定,这里不仅是内地流民的避难所,而且其文化亦很繁荣。张轨所建立的前凉政权大量依靠敦煌人士,如宋配、阴充、阴澹、氾瑗等为其运筹。正是由于这些人的帮助、辅佐,才使河西的生产有了发展,人口有所增加,也使张轨能“威著西州,化行河右”,在当时北方大混乱的情况下,以敦煌为中心的五凉文化却大放异彩,它不仅保存了汉晋传统,而且在此基础上还有所发展。
  汉晋时代,河西地区,特别是敦煌,出了不少著名的文人学士和能工巧匠,并将传统文化继承、保存了下来。这主要是河西地区稳定的结果。整个十六国时代,北方处于战火弥漫、干戈不息的混乱局势下,而河西地区则“秩序安定,经济丰饶,既为中州人士避难之地,复是流民移徙之区,百余年间纷争扰攘固所不免,但较之河北、山东屡经大乱者,略胜一筹”④。因此,“中州避难来者日月相继”⑤。
  永嘉之乱时,京城士大夫认识到“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唯凉土耳”。建兴之乱后,晋王司马保败亡,“其众散亡凉州者万余人”⑥。正是由于大量士庶避居河西,使河西的文人学士大为增加,并对保留中原先进文化及推动河西文化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正如胡三省所说:“永嘉之乱,中州之人士避地河西,张氏礼而用之,子孙相承,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⑦中原文人学士涌入河西,只是河西“多士”的一个原因。另外,随着汉代对河西的开发,丝绸之路的畅通,河西文化与河西经济一起迂回上升。一批作为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士”,便在西北边陲的河西一隅破土而出。因此,自汉以来,河西地区特别是敦煌,已是文化极盛之地,文人学士大量涌现。而西晋王室内乱,中州云扰,安定世族张轨出牧凉州,保境安民,兴办文教,选拔人才,为河西的地主阶级创造了保存和发展自己家族和家学的有利条件,从而吸引了不少的中州人士流向河西,这就给本来“多士”的凉州扩大了“士”的范围。⑧
  河西的文人学士多出西州大姓。如安定张氏、陇西李氏、略阳郭氏、西平田氏、金城宗氏以及敦煌宋、阴、索、氾等,都是“以儒学显”、“以儒学致位”、“以儒学见称”的西州右姓。当中原板荡、京洛公学沦废,学术下移之时,西州大姓在相对安定的河西一隅,“专心经籍”,致力儒学,既可以发展本地的学术文化,又能保存、继承固有的传统文化,正如陈寅恪所说:“刘(渊)石(勒)纷乱之时,中原之地悉为战区,独河西一隅自前凉张氏以后尚称治安,故其本土世家之学术既可以保存,外来避乱之儒英亦得就之传授,历时既久,其文化学术遂渐具地域性质。”⑨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五凉统治者大都重视学术文化,遂使河西地区的文化事业在两汉以来的基础上得到了迅速发展,出现了繁荣兴盛的局面,并一跃而为北方文化中心。
  在河西地区的文人学士中,敦煌儒士不仅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而且在学术成就上也居于遥遥领先的地位,如郭瑀、刘昞、索敞、索袭、索紞、索绥、张穆、张斌、张湛、宋繇、宋纤、氾腾、阚骃等都是很有成就的敦煌学士。刘昞“以三史文繁,著《略记》百三十篇、八十四卷,《凉书》十卷,《敦煌实录》二十卷,《方言》三卷,《靖恭堂铭》一卷,注《周易》、《韩子》、《人物志》、《黄石公三略》,并行于世”⑩;阚骃“博通经传,聪敏过人,三史群言,经目则诵,时人谓之宿读。注王朗《易传》,学者藉以通经。撰《十三州志》,行于世。蒙逊甚重之,常侍左右,访以政治损益,拜秘书考课郎中,给文吏三十人,典校经籍,刊定诸子三千余卷”(11);宋纤“注《论语》,及为诗颂数万言”(12);郭瑀“作《春秋墨说》、《孝经错纬》,弟子著录千余人”(13);索袭“游思于阴阳之术,著天文地理十余篇,多所启发”(14);宋繇“闭室诵书,昼夜不倦,博通经史,诸子群言,靡不览综”(15)。
  河西,尤其是敦煌的文人学士,不但自己的学术成就大,而且还兴办学校,聚徒授业,传播和发扬传统文化。如酒泉人祁嘉“西至敦煌,依学官诵书,贫无衣食,为书生都养以自给,遂博通经传,精究大义。西游海渚,教授门生百余人”。张重华还征拜他为儒林祭酒,让他传授儒学,“在朝卿士、郡县守令彭和正等受业独拜床下者二千余人”(16);宋纤“隐居于酒泉南山。明究经纬,弟子受业三千余人。不应州郡辟命”(17);郭瑀专事著书授业,著录弟子千余人;刘昞也曾开设私馆,接纳弟子五百人。(18)
  河西地区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与河西各政权的执政者对文化、教育事业的重视和提倡有密切的关系。如张轨到凉州不久,即“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视别驾,春秋行乡射之礼”(19),并广泛征求高才硕学、经史著述等有识之士。张祚、张天锡执政时期,多次派出使者,厚礼征聘隐逸有学之士。张天锡还以文人自居,在朝卿士、郡县守令纷纷拜师求学,形成风气。西凉主李暠执政后思贤若渴,“采殊才于岩陆,拔翘彦于无际”(20),广泛地吸收文人学士,在文化事业方面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刘昞一生著述颇丰,这与李暠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河西地区具有典型性、代表性,并在文化、教育上有重大影响的文士学人差不多都出自敦煌。敦煌儒士在河西儒学中的地位和作用揭示了敦煌文化的历史高度。陈垣曾经指出:“自汉以来,敦煌文化极盛,其地为西域与京洛出入必经之孔道,实中西文化交流之枢纽。”(21)可以说,没有汉魏以来敦煌文化的发展,便不可能孕育出像刘昞这样的儒学大师。而一些退隐或隐居的知识分子能够离开中原地区的物质文明,来到敦煌和河西各地,固然有当时政治上的原因,但也说明当时的敦煌已具有了他们从事著述和讲学的物质条件。而这些都说明汉晋文化传统在河西,尤其是在敦煌已打下了坚实而深厚的基础,以敦煌为中心的五凉文化不仅继承了汉晋文化传统,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渐趋成熟。敦煌佛教艺术,正是在这种历史、文化基础上产生和发展的。
  ① 史苇湘:《敦煌佛教艺术产生的历史依据》,载《敦煌研究》试刊第1期,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
  ② 《后汉书》卷23《窦融列传》。
  ③ 宁可、郝春文:《敦煌的历史和文化》,17~35页,新华出版社,1993。
  ④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2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⑤ 《晋书》卷86《张轨传》。
  ⑥ 《晋书》卷86《张轨传》。
  ⑦ 《资治通鉴》卷123文帝元嘉十六年十二月条胡注。
  ⑧ 武守志:《五凉时期的河西儒学》,载《西北史地》,1987(2)。
  ⑨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1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⑩ 《魏书》卷52《刘昞传》。
  (11) 《魏书》卷52《阚骃传》。
  (12) 《晋书》卷94《隐逸·宋纤传》。
  (13) 《晋书》卷94《隐逸·郭瑀传》。
  (14) 《晋书》卷94《隐逸·索袭传》。
  (15) 《魏书》卷52《宋繇传》。
  (16) 《晋书》卷94《祁嘉传》。
  (17) 《晋书》卷94《隐逸·宋纤传》。
  (18) 《魏书》卷52《刘昞传》。
  (19) 《晋书》卷86《张轨传》。
  (20) 《晋书》卷87《凉武昭王李玄盛传》。
  (21) 陈垣:《跋西凉户籍残卷》,载沙知、孔祥星编:《敦煌吐鲁番文书研究》,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

丝绸之路敦煌研究/刘进宝著;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