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造纸

　　辽宁大学教授、国际民俗学家协会最高资格会员乌丙安曾说过,“当我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还没有做到家的时候，就将其推向市场进行开发利用，实际上是等于把原生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撕成碎片，各取所需。”这句话很深刻地说出了现在许多文化遗产在市场开发和拓展时所面临的问题。文化遗产在与现代文化相沟通的时候，自身的文化链条被打破，虽在经济方面有一定收获，但文化本身已经是伤痕累累。
　　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文化遗产不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其无形性和活态性决定了它所包含的文化层次是多元展现的一种集合。而物质文化遗产是以特定的某一物体作为主要对象而展现其背后的文化内容，所以在文化环境的整理与保护主要对象和措施方面就不能统一而论。单一或主要针对某一物质对象作为保护对象，应针对具体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点，分析其文化背景与内容，进行整合与统筹，达到保护多元文化，从而体现代表性文化。
　　那么，对于北张村造纸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说，造纸工艺这一文化的形成是在特定的文化大背景下才营运而生的，并且在造纸工艺文化传承期间不断发展和传承，从而形成一个稳定的、强大的造纸工艺文化链条，影响了整个北张村造纸者的生活行为方式，形成了具有自身特征性文化的北张村造纸工艺。
　　所以，只有对传统造纸工艺形成的文化链条进行梳理与重视，进行大量的调研和记录并实施具有可操作性的具体保护，才能对北张村造纸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建立稳固的文化保护圈。此外还要防止一些对北张村传统造纸工艺非物质文化保护与传承有负面作用的现代文化的侵入。例如，日本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方面许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日本是世界经济强国，现代化程度也很高，但其民族文化也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并受到国民的广泛认同。日本在认定、推广一种民俗文化时，会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进行全面的田野调查，积累大量可靠而又详实的资料，作为保护的依据。如今日本几乎每个村、町(镇)、市、县，都出版了各自的地方史记录和民俗志报告，并且还有“民俗资料紧急调查”“民谣紧急调查”“无形文化财记录”等多种名目的学术调查活动，以及大量的《文化财调查报告书》。正是这些调查和记录，为他们对文化遗产的认定、登录以及文化遗产的整体性保护方面和灵活应用等，创造了坚实的基础。
　　(1)合理的技术改良的评估。
　　由于生态环境的破坏，曾经大量用于造纸的水竹、自甲竹都灭绝了，现在的手工造纸技艺只能不断地重新寻找其他竹料，并根据其特性进行技术改良。所以，北张村造纸技艺工艺流程、原料的科学分析、工具的使用和制作分析、技艺中的民间智慧、技艺相关的文化系统的深度挖掘仍然是需要进行深入研究的课题。尤其是缺乏适用性强，较统一的行业标准也成为北张村手工造纸持续发展的一个劣势。相比而言，宣纸已经有《宣纸产品国家标准》《宣纸原产地域产品国家标准》《造纸行业标准》来有效组织生产。以保持质地(包括耐久性、使用效果等)为前提，通过科学研究，使一部分手工技艺的一些步骤实现半工业化，既提高效率又不降低质量，甚至还能有所提高，这需要加强当地造纸人与高校和研究机构进行合作，建立详细的、系统的纸张数据库和纸张质量评价体系，选取重要的纸样，在技术保存数据库里保存全部内容，以此进行手工纸的科学研究，主要包括造纸原料纤维的鉴定、纸张的机械强度测试、纸张耐久性、润墨性等物理性能研究、纸张化学成分的分析、造纸工艺的科学记录以及传统工艺的科学研究与改良。除了已经成熟的技艺需要做严谨的数据库和评价体系外，对于正在生产着的手工纸也需要保存好造纸技艺遗产的各项资料，以给下一代的技术发展提供帮助。
　　日本制浆造纸技术协会从2000年就开始了“产业遗产保存——发信”活动。首先，按年代顺序整理了造纸产业技术的历史发展，然后把技术遗产所在地整理成数据库；接着计划从中选取重要技术遗产，在技术保存数据库里保存全部内容，并对该项技术进行体系化；这些情报能够为下一代的技术发展作出贡献，开展发信活动。产业技术遗产的保存，目的在于保存的产业遗产有助于下一代的技术发展。遗产保存不仅可以提供结论，而且可以提供过程资料，以便下一代研究和思考，期望所有人都可以对此加以利用。把对造纸产业的发展具有影响力的技术，在技术新闻数据库网站上公开，在每年的年会和研讨会介绍和分享，也是实现技艺可持续发展的一个环节。
　　(2)创造体验式文化环境空间。
　　作为一项口传心授的民间工艺，北张村造纸工艺文化生态链的保护首先是要从当地居民的自我文化保护意识的调动开始。只有居民自身认识到这一文化保护对于自身经济与社会文化地位的提高等有着很高的价值时，这种自发的文化保护意识才能够积极主动地运行。但这需要由政府或者有识之士进行引导，诱发起整体的文化自我保护意识，从而促进北张村造纸工艺积极的发展和衍生文化的传播。这样就会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系统，保护北张村造纸工艺文化链条的整体性。
　　其中营造创新性的文化环境空间不失为一条好的选择。此外，还可建立造纸文化展览馆传播北张村造纸工匠们的历史发展；规划村落中关于造纸工艺的文化空间，使其成为村落中的文化标志。
　　传统手工技艺保护的目标是使其自主生存并实现可持续发展，目前，在传统手工技艺发展振兴和市场开拓的问题上存在着两种截然对立的观念。一种是受经济利益的驱动，不折手段地对其果断开发，畸形的发展和恶性竞争导致工艺变形、产品贬值。与此相反，是对传统工艺的市场开拓产生怀疑和反感，排斥市场开拓。
　　随着消费社会的兴起，手工艺迎来了另一个生长的契机，手工艺所承载的精神的需求可能正在逐步地超越以往对其物质需求的程度。它成为消费社会中一类特殊的文化消费品，满足消费大众对高情感消费的需求，并通过不同的途径与文化产业体系发生关系，以此拥有一些新的特质，使得传统手工造纸技艺在当代社会传承并延续下来，发挥其现实功用。吕品田先生将这种实现传统手工艺现实功用的办法定义为：“生产性保护”，他认为：“活态流变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特征。在长期的手工劳动实践中形成和发展的传统技艺，其技术内涵和文化属性依存于追求现实事物的践行过程。传统手工艺的形态和功效作用，只有在生产实践的具体活动中才能得到展现和发挥。因此，传统手工技艺的保护不应该成为僵化的消极保存，而需要在不违背其内在规律和自身运作方式、不扭曲其自然衍变趋势的前提下，将其导人当代社会生活及产业体系，使之完成新的社会财富的创造。”
　　因此正如上文所述，建立一系列如造纸文化展览馆等体验式文化创新空间，对造纸文化资源的深化挖掘；建立一些类似于的保护区的文化体验空间，如传统节日、历史遗迹、表演中心和活的历史博物馆，以重现历史的方式使得技艺在这些特定的地方传播，被诠释并向观众表演，同时吸引民众参与其中；同时也可以通过政府、媒体、教育机构的宣传与传播，让广大的人民群众增强民族文化保护意识；在更大的全国领域里通过人民群众的力量对这些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给予关注。在一个宽松的社会文化环境下，促进像北张村传统造纸工艺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通过传承和创新，从而在新时代的社会背景下以一种传统的文化魅力传播古老的中华文化。
　　台湾的广兴纸寮在这方面的经验值得借鉴。台湾埔里的造纸，开始于1935年日本占据时期，当时日本人发现埔里具有良好的造纸环境，于是便开始在埔里生产。从附近的恒吉城募来人才加以训练，以备开工生产，当时直接接受传于日本师傅的有洪益汉和林双传等人。台湾光复以后，由于许多民生相关用纸都以手工纸为主，因此埔里较早成立的这几家纸厂，都普遍生意兴隆、经营顺利。产品除了供应台湾本身的需求之外，大部分都外销日本。到20世纪70年代，日本经济复兴，文化活动活跃起来，大量的书画用纸需求带动了埔里纸业的生产。后因两次全球性的石油经济危机，造成许多小纸厂关门倒闭，再加上早期台湾与大陆隔绝，埔里造纸技术在书画用纸市场竞争力不足，造成大量小型纸厂倒闭。早期日本人留给埔里的纸张只有“雁皮纸”及“楮皮纸”两种，于是当时的造纸业者以这两种纸张为基础，开始研制改造，造出“仿港宣”，颇受日本人的喜爱。因此在一段时间里，埔里成为日本及东南亚手工书画纸最大的供应地，并且为埔里纸在国际间树立了相当的地位。
　　近二十年，由于台湾社会大环境的改变，使得埔里造纸面临了一些问题，包括劳力不足、工资上扬、环保意识兴起以及原料取得不易等诸多困境。这些都直接造成制造成本提高，使得埔里纸逐渐失去国际竞争力，因此较小型的纸厂，只好关门结束经营；规模较大的，则开始采用机械生产、雇用外籍劳工、由国外直接进口原料等方法来应对，甚至有的干脆直接转移阵地到大陆及东南亚设厂。面对这样的困境，埔里纸业开始寻求产业转型，由此开启了结合旅游观光产业文化体验之旅。在1995年，爱兰台地上的广兴纸厂开始尝试发展观光，除了开放生产线供人观光而外，也在厂区内设定教学区，让观光客可以亲自动手来造纸，将传统产业与教育观光结合在一起，通过产业转型，延续了埔里纸业的技艺和文化。以此为基点，台湾南投县成立了“埔里纸产业文化馆”，将造纸器具和文物做系统而完整地收藏，聘请艺术家老师开发纸类相关产品，邀请地方上的文史工作者，详细调查埔里文化产业状况，为地方文化产业的持续发展留存最珍贵的文化依据和资料。
　　(3)高品质纸品和创新性纸产品的开发。
　　独特的手工纸具有无法用语言表达地材质美感，是具有地区文化差异性的文化产品。如何将手工纸的传统价值和设计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唤醒手的触觉与高情感的记忆，从而延续传统价值的现代性运用，从“纸技艺”的传承到“纸工艺品”的开发，是手工纸作为一种文化初级产品的再加工再升值过程。日本著名工艺家柳宗悦曾站在寻找日本国民性的高度来倡导“民艺运动”，并取得世界性的反响。日本在被透彻的西化后，重新发掘在文化内部生长出来的针对不同人的需要的手工技艺。在日本战后的工业振兴中，民艺起到了重要作用。柳宗悦从民艺与人的生活质量的关系中，得出美的物品必然形成美的生活，必然培养美的情操的结论，影响了现在日本传统和现代共生的设计观念。
　　现有北张村造纸从原料选择到制作过程以及成品用途方面都严重与时代脱节。纸张品种单一，缺乏深入开发，缺乏高档纸品，无论从纸张质感、色彩等方面均无法与国内现有的其他地区手工造纸相比。因此，应该通过对原生纸的再加工开发(从视觉、触觉、嗅觉／色彩、质感、肌理到味道的创新性表达)，制成讲究格调的各类文化用纸。
　　同时，目前北张村手工纸的使用范围也较窄，多用于简单包装和医疗卫生行业。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些国家特别是同为东亚地区的日本、韩国等国，对于传统手工抄纸的研究却方兴未艾，开发出了很多新的品种，吸引了很多的设计师参与到新产品的研发之中，并将其和印刷、包装、产品等现代设计进行了很好的结合，使其生产的纸张产品不仅具有独特的东方韵味，同时以一种新的面貌逐渐融入到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产生了种种凝聚民族精神和情感的新的物品形式。
　　日本手工和纸自成体系地被广泛运用在日本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并代表着高品位，有着“精”“纯”的特性。如用于装饰隔扇、拉门／拉窗、屏风，并且进一步通过用纸样染色、木板印刷、金银粉细工等技法，表达花草等自然主题。例如，日本工业设计师喜多俊之，有感于“未来设计，源于地方传统工艺”，致力于振兴日本传统工艺与活化地方产业。他与日本传统工艺匠师合作，强调设计者与制作者的情感与灵魂，如以手工和纸为素材的TAKO壁灯(1971年)，灯罩的纸分别使用美浓和纸、越前和纸、因州和纸，均出自手抄和纸的浆师之手。TAKO灯具所采用透光的和纸，充分利用纸帘的尺寸作为灯罩的尺寸，物尽其用，从而避免了浪费。
　　此外,“纸”作为一种特殊的材料，是一种“东方特有的智慧”,它具有“轻型的”“易转配和分解的”“可循环再生”的品质。用日本设计师设计师坂茂(Ban Shigem)的话说：“纸是进化了的木头。”1995年，在阪神大地震后的灾民安置活动中，建设计纸管建筑的设计师坂茂以纸结构为受灾者迅速建造了一片简易住宅和一幢教堂。隈研吾的高柳盯社区中心的用材是当地制造者Yasuo Kobayashi手工做出的和纸。双层和纸代替了玻璃和铝板，所有内部建筑元素，如地板、墙壁都覆以和纸。用魔芋胶和柿漆对和纸进行防水处理，籍此发挥“脆弱材质”的潜力。
　　在文化产业的生产中，实现从原纸到加工纸到纸产品各种产品的创造性运用，利用新的专利技术和传统工艺的创造力，推动高水平的手工纸生产。保持传统，并运用其中的技艺精神达到手工艺的转型与再生，让传统工艺延续下去是一种保持持续性发展的明智之举。
　　手工纸的优越性体现无疑为中国传统造纸技艺的“生产性保护方式”具体措施的开展打开了思路。依然以北张村传统手工造纸技艺为例，具体的生产性开发可以从下面四个方面来考虑：
　　(1)书画修复。
　　据史料记载，北张村手工造麻纸在清代被作为朝廷奏折和科举考试用纸，因此可以推断出，一旦完全恢复其完整的传统手工造纸技艺后，生产出来的纸张在物质形态上可以与清代纸张相近。而我国文物保护工作者在进行对中国纸质书画的保护和修复过程中最为头疼的是无法大量找到古代用纸。现代制纸由于工艺和原料的不同，无法同书画本身原来用纸完美结合，而修复本身又要基于“最小干预”原则，尽量避免由于主动修复所带来的人为破坏，因此这就为北张村传统手工纸提供了良好的市场需求。甚至现代传世的如唐楮遂良的《倪宽传赞》手卷也是白麻纸质地，而北张村所产的最优质手工纸即为白麻纸，这又为北张村的手工纸在古代书画修复的深度利用上开辟了新的想象空间。
　　(2)古籍出版。
　　目前国内国学热持续升温，大众对于传统国学的关注与学习也让国内出版社开始关注古代书籍的再版问题。古籍的原始版本全部都是线装本，所采用的纸张也全部是手工造纸。北张村的手工造纸完全可以为古代书籍的再版提供出版用纸。虽然这样会提高出版的成本，但是可以通过市场分级价格来满足有消费能力同时习惯阅读传统印刷和装订古籍人群的需要。
　　(3)书画创作。
　　中国传统绘画讲究笔墨纸砚，其中所用纸张为手工造纸。目前中国画家所用绘画用纸多为宣纸，但是这是因为由于我们对现代技术的一味崇拜导致对传统技艺的抹煞，从而使全国其他多样性和差异性的造纸技艺慢慢消失而造成的结果。因此，当今书画家选择的余地被人为的缩小了。北张村手工造白麻纸质地白洁，纸质坚韧，因此是书法家练习书法的佳品。并从唐代始即是诸多书法大师的首选用纸。如果北张村能够进一步宣传白麻纸在书画史上的作用和地位，无疑可以吸引大量的书画爱好者的关注，通过对消费市场的诱导和培养，也可以为他们的白麻纸打开销路。
　　(4)产品包装。
　　北张村目前所生产的包装用纸由于使用低劣原料而质量下滑，但是如果重新采用传统构树皮作为原料，就可以改善它的张力，提高其质量。目前国内食品包装多为机制纸，但是在制作工程中添加过多的化学药品，是否因此对食品产生污染目前尚不得而知。传统手工造纸完全利用天然材料，因此可以作为包装食品的首选材料。虽然这样会提高食品出售价格，但是其所赋予的绿色环保概念和人文历史价值也会使其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