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逐利，不以行业论贵贱。在市场经济下，货币没有臭味，职业不分贵贱，只要勤奋劳动，善动心思，任何职业都能获得成功。在唐代的长安西市，就有一位靠淘粪发家的商人，他就是长安罗会。
　　一、业微环保也赚钱
　　吃喝拉撒乃人之本能，此间莫不蕴含着巨大的商机。善为商者常会从这些细微之处，寻找到发财致富的机会，表现出东方商人贱极复贵的经营理念。剔粪业便是一例。
　　唐人韩琬《御史台记》记载，长安商人裴明礼，于金光门外，市不毛地，盖瓦屋数间，“舍诸牧业者”为积粪之所，“粪既积，预聚杂果核，具犁牛以耕之，岁余滋茂，连年而鬻，所收复至巨万”①。它表明经营粪业走上规模经营的道路，否则便不会收到利润“复至巨万”的经营效果。
　　到了明清，人口激增，经营粪业更成为致富门径，许多人因之而发财成富。明人童轩《治溷生传》就记载，成化年间有位书生到北京，见京师厕所污秽，无人洒扫，认为是个赚钱的机会，归家与其妻子商量说：“京师甲第连甕，高者翚飞，低者鳞次，皆有偃舍其中。吾顾无他能，将求治溷以为业，不识可乎?”其妻不置可否。书生乃“置溲器二，臿一，恒冠帻曳履，负器荷臿，日往富贵者之门，为之治溷，治溷一辄取钱数文，人见其巾帻类儒生也，因呼为‘治溷生’”②。连书生都加入到剔粪致富的行列中，可见业无贵贱的平等观念开始深入到人心之中。
　　而清人元亭主人编撰的市井小说《照世杯》第四卷“掘新坑悭鬼成财主”，更将用近代经营理念经营茅厕致富的过程描绘得淋漓尽致。小说的主人翁湖卅乌程县义乡村穆栖梧，是一个有敏锐生意眼光的商人。一日他在城中走，见道旁都有粪坑，联想到自己村中就没有，“可直到把这些宝贝汁都狼藉了”，于是“想个制度出来，倒强似作别样生意”。随即叫宋瓦匠，将自家门前三间屋掘成三个大坑，每个坑都砌起小墙隔断，墙上又粉起来，又从城中亲戚家讨了无数诗画斗方画，贴在这些屋墙上。为了吸引顾客，又巧做广告宣传，找来写字先生，对先生说：“就为小老儿家新起的三间粪屋，恐众人不晓得，要贴些报条出去招呼，烦先生写‘穆家喷香新坑，奉求远近君子下顾，本宅愿贴草纸’廿个字”。随后将这百十张报条四方贴起。果然老老幼幼尽来鉴赏新坑，不要出大恭的，小恭也要出一个才去，还有出了个大恭的揩也不揩，落一张草纸回家去的。又且壁上花花绿绿，最惹人看，登一次新坑，就如同看一次景致。莫讲别的，只那三间粪屋，粉得像雪洞般，比乡间人卧室还有不同些。还有那蓬头大脚的婆娘来问：“可有女粪坑?”太公又分外盖起一间屋，掘一个坑，专放妇人进去随喜。谁知妇人来下顾的比男人更多。太公每日五更起来，给放草纸，连吃饭都没有功夫，到夜里便将粪屋门锁上，恐怕家人偷粪换钱。一时种田的庄户，都到他家宋趸买，每担价银一钱，更有挑柴、运米、担油来换的。太公从置粪坑后，很快成了富足人家。③
　　这个穆栖梧真是个有头脑的生意人，“寻常污秽不经之物，一经商人波斯之眼，顿成致富泉源”。他的一系列经营策划，颇具近代经营思想。他从城里人家有粪坑，联想到本村没有，发现了巨大的商机，遂进行卓有成效的市场准入策划。一是茅厕文化包装。将自家三间屋改作三个粪坑，粉得像雪洞一般，比乡间人卧室还有些不同，还讨来诗画斗方，贴在粪屋壁上，使人们登一次新坑，如同看一番景致。这便突出了茅厕卫生文明的创新亮点，使他家茅厕一开始就以“制度创新”而闪亮上市。一个“新”字道出了与别家的不同，老老幼幼都来赏鉴“新”坑，收到不同凡响的创新效果。二是加强广告宣传。请来写字先生书写“穆家喷香新坑，奉求远近君子下顾”的报条，百余十张，四方贴起，加大了市场宣称力度，扩大了市场影响，广告别人下顾自家粪坑，这种宣传手法本身就出人意料之外，可谓手法新颖。三是让利招徕，他抓住“乡间人最爱小便宜”的消费心理，制定了下顾茅厕“本宅愿贴草纸”的惠顾经销策略，使乡间人“用惯了稻草瓦片，见有现成草纸，怎么不动火”，进一步扩张了茅厕的知名度和增强了市场吸引力。四是乘势而起，扩大商机。又掘一个坑“专放妇人进去随喜”，使“妇人下顾的比男人更多”。这一套与现代经营理念毫不逊色的经营策划，以“奇”制胜，靠“新”发财，可以称作是中国经营史上的佳话，充分表现了古代中国商人的经营智慧和牟利才识。
　　剔粪原本低贱之业，但在中国商人眼中却能从细微之处发现巨大商机，并且加入这一经营行业的，不仅有一般市民村夫，更有文人书生，可见“细节决定成功”。在市场经济下，留心处处皆生意。寻常琐碎之事，只要投入心思，便可发现极大的商机，贱极则复贵的市场反弹规律便会引导人们去赚钱致富，正应了那句“贱取如珠玉，贵出如粪土”的中国古训。
　　古代长安西市就有一个靠“贱取如珠玉，贵出如粪土”发财致富的人，他就是罗会。
　　二、长安罗会的发家过程
　　《太平广记》卷243《治生·罗会》对罗会的发家过程有所记载：
　　“长安罗会以剔粪为业，世代相传，家财巨万。里中谓之鸡肆，言若归之积粪而有所得也。”④
　　据记载可知，罗会，唐长安人，原先是京城一个无业游民，后来开始为有钱人家淘厕所，街坊邻里都称他为“除粪夫”。长安三年武则天免除所有商品关税，当然也包括大粪。唐高宗开耀元年(681年)，有位大臣建议，如果将政府官厩马粪出卖，每年可获利20万贯。《册府元龟》中记载：唐德宗时征纳的实物差科竟有“粪两车”。大粪成商品，进入流通领域，以前大粪是不能贩卖的⑤。自此，罗会从淘大粪，为有钱人家整理茅厕，发展到贩卖大粪出城，卖给周边的农人。经过数年的辛苦经营，罗会从个人淘粪发展到几乎垄断了京城的所有公私厕所，成为京城的“茅厕大王”，以自己的辛苦积累巨万，成为长安有名的富翁。他家中有财产数万，房屋建造装修得特别豪华富丽。他的妻子也梳洗打扮，穿着的衣服极其艳丽。屏风、毡褥等一应陈设，应有尽有，而且自己家宰杀、烹煮牲畜。街坊邻里称他家是“鸡肆”，是用谐音说他家靠“积屎”，也就是“以剔粪为业”而成。
　　罗会有个念书的朋友，叫陆景阳。有一次，陆景阳到罗会家借宿，罗会衣服鲜亮地接待他。陆景阳看到罗会家如此奢华，就问罗会：“罗先生日子过得这样富裕安乐，为什么还继续从事清除粪便的肮脏污秽的工作?”罗会憨憨一笑，说：“我只懂得淘粪，也只懂得如何储藏、运送大粪才不至于散发恶臭，所以，人们才让我淘粪。如果我不去淘粪，也就是一两年，我又将沦为穷人，那时我不是更臭?”并且，罗会告诉陆景阳：“我中间曾停工不干了有一二年。怎奈不干清除粪便这行当，家中奴婢仆夫死去，牛马逃散丢失，眼瞅着家业就要败落。后来，恢复这一行当后，家道才逐渐恢复过来。”然后，自我解嘲地说：“由此观之，我罗会命中注定就该干除粪这行工作的。”⑥
　　三、长安罗会发家的启迪
　　罗会“以剔粪为业”，成为长安富翁，为我们留下了许多历史的启迪。
　　第一，业无贵贱，勤劳致富。
　　市无贵贱，有需求就有市场。在市场经济下，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得靠市场解决，都为市场提供了就业机会，无论从事何种职业，都是“上以利己，下以济人”，成为社会分工总链条中的一个环节。因此，在市场经济下，只有利益大小的差别，没有职业贵贱的区分。无论各种职业，只要能够沉下心来，兢兢业业，勤奋劳作，就都会取得成功。而且，市场经济是以成败论英雄的经济，只看结果，不论过程，所谓“英雄不问来路”。长安罗会就是一介“除粪夫”起家，经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开启了通向致富的大门，为自己挣得“财产数万”，成为长安城的富翁。他工作时不惧恶臭，挑粪担尿，服务与人，归家来焚香沐浴，衣服鲜亮，烹煮牲畜，享受别人给他提供的服务，这就充分体现了市场经济的互惠互利性质。“主观为自己，客观利他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充分体现了利益面前人人平等的市场法则。
　　当然，职业没有贵贱，并不是说任何职业都能使人发财致富。生存与发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从事某种职业，只是社会生存的必备条件，能不能获得发展、脱贫致富，还要看会不会经营，能不能抓住市场机遇。罗会的成功不单在于他不惧恶臭、不畏人言，别人说他发财是“集屎成富”，他也不以为然，淡然置之，而在于他能抓住初唐政府实行开明政治，放开对商品流通限制的市场机遇，“贩卖大粪出城，卖给周边的农人”，赚取中间利润，从躬身劳动，到投资运营是一个质的变化，只有几乎垄断了京城的所有公私厕所，取得经营的垄断权，才为他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罗会的市场实践证明了“诚实劳动致富，合法经营发家”是市场经济颠扑不破的真理。
　　第二，热爱本职，职业自觉。
　　在市场经济下，虽然行行出状元，但对每一个市场主体而言，能不能在其所从事的职业中做出成绩，还有一个是否热爱自己职业的问题。热爱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就会产生一种职业归属感和自觉意识，激发职业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就会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业绩。罗会应该说有很高的职业自觉和职业神圣。剔粪除臭，虽然是与屎尿打交道，但在罗会看来，却是：“我只懂得淘粪，也只懂得如何储藏、运送大粪才不至于散发恶臭，所以，人们才让我淘粪。如果我不去淘粪，也就是一两年，我又将沦为穷人，那时我不是更臭?”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有这样的见识，当属来之不易。这从本质上说是一种“一人臭换得万人香“的高风亮节，因为罗会掌握着“储藏、运送大粪不至于散发恶臭”的技术，通过他的劳动，净化了环境，美化了人们的生活环境，这是一种很高尚的职业操守，他自觉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才在别人视为肖小的俗事中找到了致富的路径。而且，难能可贵的是，罗会能够树立“不劳动可耻”的正确劳动观念，他认为：“如果我不去淘粪，也就是一两年，我又将沦为穷人，那时我不是更臭?”自甘穷黎，不是光荣，而是可耻，罗会懂得劳动致富的道理，所以，他专心致志地从事自己的职业，甚至把它作为专属传诸后人，使他家成为“世代相传”的“剔粪世家”。
　　第三，业有专攻，扬长避短。
　　热爱劳动，恪守本职只是良好的道德品质，但能不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比别人更出色的成绩，还有一个能否掌握该职业的专门技术的问题，所谓业有专攻，一技在身。罗会的成功就在于他善于钻研技术，学有专长，“我只懂得淘粪，也只懂得如何储藏、运送大粪才不至于散发恶臭，所以，人们才让我淘粪。”一招鲜，吃遍天。正因为罗会全心全意地从事自己的职业，“只懂得淘粪”，从而掌握了“如何储藏、运送大粪才不至于散发恶臭”的技术诀窍，垄断着“人们才让我淘粪”的社会稀缺的技术资源，才获得了技术创新所带来的超额利润。他才将技术垄断转化为市场垄断，“几乎垄断了京城的所有公私厕所，成为京城的‘茅厕大王’”。而且，造物弄人，行有所归。也许他在“淘粪”这一行业干得太久了，发挥了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掌握了这一行业的技术诀窍，目不旁骛，就会形成一种专业路径依赖，除了这一专业其他专业都干不了或干不好。他“中间曾停工不干了有一二年。怎奈不干清除粪便这行当，家中奴婢仆夫死去，牛马逃散丢失，眼瞅着家业就要败落。后来，恢复这一行当后，家道才逐渐恢复过来”。说明在市场经济下，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要扬长避短，发挥优势，发挥所长，避其所短，持之以恒，不左顾右盼，随便跳槽，坚持“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成于韧而毁于惰”的古老道德，就会在商海竞争中扬起成功的风帆。
　　①韩琬：《御史台记》，《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卷48，《艺文》。
　　②邱绍维：《中国商贾小说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71页。
　　③酌园亭主人：《照世杯》，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4卷
　　④李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6年版，卷243，《治生·罗会》。
　　⑤王钦若等：《册府元龟》，中华书局1960年版，卷141，《帝王部·抑外戚》。
　　⑥张鷟：《朝野佥载》，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