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古道探寻

古道探寻

[上一记录] | [下一记录]

沧桑篇 古道探秘:邂逅龙驹寨





龙驹寨的大名,最早是我穿开裆裤尚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时,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丹江上有名的水旱码头。父亲是1939年来到陕西的。就在这一年,当中国军队以拼死抵抗喋血沙场,给溯江而上的日军以重大杀伤之后,随即中日武汉会战便接近尾声,随着武汉失陷。父亲抛弃了在武汉的产业,随着难民潮,从家乡老河口溯丹江而上,经荆紫关最先到达了龙驹寨(今丹凤县城)。后来他又舍舟登岸,沿蓝武道旱路,到达蓝田。那时龙驹寨已经历了民国七年(1918年)“跑马二营”和民国二十年(1931年)“李长有之乱”,两次袭劫龙驹寨,使龙驹寨元气大伤,经济萧条,一蹶不振。到了抗日战争前夕,商贸逐渐恢复。父亲到达龙驹寨时,由于这里地理环境造成的商业优势已日渐显露。这个山区小镇位于西北通往东南的交通要道——武关道上,它既是水运码头丹江上行船的终点、下行船的起点,同时,又是旱路码头西北两路骡马、骆驼帮的东支终点和折回西北的起点,是水旱两路货物的集散地、运输的交汇点,是鄂、豫、陕三省的通衢之地。因此,龙驹寨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深深地扎下了根,第一印象可谓美矣。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口中的龙驹寨的印象已日渐淡化,直到“文革”初期,红卫兵大串连时,我徒步走完了蓝关古道,才邂逅龙驹寨这座丹江岸边的明珠,美丽的小山城。然而由于行程匆匆,仅浮光掠影一览而过。
  对龙驹寨印象逐渐加深是因为两件事。一是清末民初蓝田洩湖镇李家湾人李宗邺在龙驹寨经商,1911年李宗邺与身怀西洋酿制葡萄酒绝技的天主教徒华国文,利用当地盛产的龙眼葡萄,成立了大芳葡萄酒公司(丹凤葡萄酒厂前身),酿造葡萄酒,并以优良的品质,迅速享誉陕、豫、鄂等省,使葡萄酒成为了饮料中的“上品”,并在陕西大地及武关道上形成了“路过龙驹寨,喝酒不吃菜”的美谈。
  另一件事就是民国十八年(1929年),关中大旱,土地龟裂,小麦枯死,饿殍遍地,榆树皮、树叶、菜根都被老百姓啃光。是年冬,大雪连绵,厚达盈尺,竹木多被冻死,翌年春夏之交又遭受蝗灾食尽禾苗,有的一家人都活活饿死,连村毗屋,村村断炊。民国政府急调湖北一带糙米送陕赈济。当时龙驹寨正扮演着水旱码头粮食输运重要的角色,每日舟来船往,驮队车骑络绎不绝。“午夜有可求之市,鸡鸣多未寝之人”。正是有了这条“黄金通道”,使陕西人度过了“十八年年馑”那饥饿的岁月。从此,龙驹寨在陕西人的心目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做了地方志编辑后,又大量涉猎了兄弟县市的史志,对龙驹寨又多了理性与深层的认识。龙驹寨因汉高祖刘邦从彭城(今徐州)领兵入武关西进伐秦,兵行到该地时,刘邦坐骑产驹,后沛公得了天下,该地也因此而得名为龙驹寨。由于龙驹寨是水旱码头,商贸繁荣店铺林立,经济上十分发达。仅大清咸丰年间,作为山区小镇,一年税收白银达十五六万两之多。就是在清末时的宣统年间,当时陕西设32个税收单位(局)126卡,全省每年共收厘银468894两,而龙驹寨每年收厘银78910两,是全县32个税收单位平均数的5.4倍。此前,在光绪时,尽管大清王朝已每况愈下,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然显示出落日前的辉煌,当时龙驹寨每天有千匹骡马出入。在龙驹寨古镇上,有载行24家,骡马店18家,大银钱铺、发货铺20家,肉架、点心铺各10余家,街道行人日夜不绝。直到民国十八年(1929年),以上的店铺虽不断减少,但每日过往骡马仍不下300匹。
  从大量历史资料记载中看,龙驹寨作为岭南水旱码头日益兴盛的记述,最早可追溯到明代的万历、天启年,一直到康乾盛世和清代的道光、同治、光绪年间。龙驹寨水旱货运量剧增,商业也达到鼎盛。乾隆时编修的《续修商志》,用几乎白描的手法记载了龙驹寨商贸活动的盛况。我因喜爱文字华美,特刊录如下:“龙驹一镇,康衢数里,巨室之家,午夜有可求之市,鸡鸣多未寝之人。百艇联樯,千骑接踵。”将当年龙驹寨丹江水上船只如蚁,陆上驮队马帮络绎不绝的盛况描绘得如临其境绘声绘色。
  作为陕籍鄂人的后裔,从上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我的父亲多次奔波于陕鄂之间,回乡探亲或商务活动,蓝关古道和龙驹寨、紫荆关多次从父辈的口中谈出。后来,湖北、河南每经战乱灾荒,流民、难民,除陇海线贯通后,很大的一部分在陇海路来到陕西,另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古道经漫川关、紫荆关、武关、龙驹寨进入陕西的。从鄂豫老一辈人的记忆中,龙驹寨作为鄂、豫、陕间赈济通道上的重要码头,实在是功不可没。
  清代历史史料详细地记载了龙驹寨曾作为水旱码头,见证了丹江航运以及武关道骡驮队,车马为官方运粮,赈济陕西灾荒那鲜为人知的历史。一是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关中灾荒,哀鸿遍野,朝廷将襄阳仓米20万石,由丹江水路运至龙驹寨,再经旱路转至西安。到了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关中又荒。漕运总督施世纶奉命赈济,他急调湖广、荆州等地米11万石,水运到龙驹寨再转运至西安。光绪三年(1877年)大旱,“三料未收,全陕大饥,饿殍遍野,人相食者十之二三”,官府为了迅速赈济,赴楚、豫购杂粮69396包,由紫荆关运到龙驹寨到西安赈灾。令陕人记忆犹新的还有光绪二十六年(1900),慈禧太后来陕,翌年(1901)关中大饥疫,蓝田也是连村毗屋,病者相望。朝廷急调湖北糙米赈救。时吴树棻充任南路转运使,粮米继续经丹江运至龙驹寨,后又从龙驹寨运往西安,在蓝田境设转运局三,一在蓝桥,一在火烧寨,一在洩湖。沿途百姓以工代赈负载搬运。当时蓝关古道上一派赈济的繁忙景象。蓝关古道在陇海线建成前不仅水旱货运量日渐剧增,商业活动也达到了历史上的鼎盛时期,舟车如云,船只如蚁,驮队、马帮往来不绝,而龙驹寨正是水旱货运的集散地、运输的交汇点,难怪它在历史上一直盛名不衰。
  己丑年仲春,我终于实现了到龙驹寨直面丹江的夙愿。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乘车来到了丹凤县城(即龙驹寨),参观古城有名的龙驹寨船帮会馆这个龙驹寨数百余年的兴衰的历史见证。会馆此时已像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显得格外憔悴。会馆背面即为戏楼,这是一个文化活动十分活跃的地方。戏楼下的码头,即当年丹江航运的起点与终点。丹江素以美丽神奇而闻名遐迩,相传因产“得者多寿”之“丹鱼”而得名。《煎茶记》称其为“天下名水”,是文人墨客想望的寻幽探胜之地。当年徐霞客在北谒太华南朝武当之后,即由洛南县经老君峪,自龙驹寨起锚,漂流了龙驹寨以下的丹江全部。其在《徐霞客》中记载道:“是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起舞,出坐船头,不觉仙也!”唐代诗仙李白也在丹江上漂流仙娥溪后,吟诗如下:
  横天耸翠壁,喷壑浮红泉。寻幽殊未歇,爱此春光发。
  溪旁饶名花,石上有好月,……明发首东路,此欢焉可忘。
  每忆起这些文人雅士的诗作来,我的心头总是不断地荡起感情的涟漪。我的原籍在丹江下游的老河口,所以常常想起“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这样的诗句来,心中对龙驹寨、对丹江总会产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今天当我缓缓走向丹江,心中是油然而生出关爱敬重之情。我想起作家贾平凹作品《浮躁》中的州河。这条河发源于秦岭,后来归于长江,但它明显不是北方的河,亦不是所谓南方的河,古怪得不可捉摸,清明而又性情暴戾。贾平凹对这条全中国最浮躁不安的河,用他的如椽之笔,倾注了自己对家乡心中最深沉的爱。
  我的外婆家在商州的黑龙口,这是丹江上游的一座小镇。少时我随母亲多次去外婆家,在丹江河中,少不更事的我多次不知疲倦地嬉戏于河滩上,捉鱼摸蟹、掏鸟蛋。童年时代除享受丹江那一年四季变换带来的愉悦外,丹江那冬腊月几乎断流,春秋汛期那不可一世,满河满沿吼声如雷冲决一切罗网的态势,在我的幼小的心目中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象。今天,当我走到江边,江水已不如幼时的清澈透亮。但是,我仍然掬起口水,甜丝丝冷沁沁的水,满满地饮个肚儿圆,似乎儿时的故事已随着江水入肚,注满了心中。
  丹江码头上,身着艳丽救生衣、足蹬草鞋的寻趣陶情的红男绿女,已站满码头等待漂流,沙滩边上绿色如茵,不知名的花儿绽放出艳丽的花朵儿,天使般的儿童,嬉戏沙滩,笑得那样的甜美,那样的纯真,那样的开朗,他们像早春最先绽放的花朵,总是最先享受到现代生活的乐趣,最早地扮演出人类社会的春天。这也许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又有一批竹筏拢岸,欢笑声、吆喝声、嬉戏声已响成一片。此时我脑海中,忽然幻化出从龙驹寨码头登上小舟漂流了丹江的徐霞客,也幻化出丹江漂流的唐代诗人白居易、杜牧,也想起了明清至民国初年,丹江与龙驹寨,那百艇联樯,千骑接踵,水上船只如蚁,陆上马帮、驮队络绎不绝,前接后流的繁茂盛况。还有那诱人口水的葡萄酒、商芝肉、被当地人称为“花庙”的船帮会馆,还有啸傲风月、野情寻趣的丹江漂流。使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和煦春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感叹来。
  今天我们重觅龙驹,泛舟丹江,再一次地领略返朴皈归真,回归大自然的乐趣,重新在古代伟业的地方徘徊,“踏在历史足迹上面”思索,让龙驹寨与丹江那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再一次奔泻而出,重吐千年之华章,让人与历史自然永远地交融在一起。
蓝关古道/曾宏根.-西安: 西安出版社, 2011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