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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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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秦人多负贩 射利遍天下——陕西商人的早期发展




  陕西因其物产丰盈、交通发达而成为中国商业的发祥地和中国商人的故乡。潘岳《西征赋》概括陕西的经济优势是“黄壤千里,沃野弥望,华实纷敷,桑麻条畅。邪界褒斜,右滨阡陇,宝鸡前鸣,甘泉后涌,面终南而北云阳,跨平原而连潘冢……南有元灞素浐汤井温泉,北有清泾溺渭兰池,周曲浸决,郑白之渠,漕引淮海之粟,林茂有户之竹山,挺蓝田之玉,班述陆海珍藏,张叙神皋隩区”。这种得天独厚的经济条件,决定了陕西“上溯文丰武稿,下逮杨隋李唐,十朝建都,推为极选”。神农氏“日中为市,招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就是发生在豳岐大地上的中国最早的商业市场。西周都丰镐,城中设市“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并且一日三市,各有归属。“大市,日昃为市,百族为主;朝市,朝时而市,商贾为主;夕市,夕时而市,贩夫贩妇为主”,商人已成为独立的社会阶层。秦代是陕西商业发展的奠基时期,“孝文、德、缪居雍(今凤翔),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献公徙栎邑(今临潼),栎邑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后,四方辐辏,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事末业”,并且出现了乌氏倮、巴寡妇清这些闻名天下的大商贾。倮为上郡大畜牧主,以牲畜交换珍稀绮丽献于周边戎族君主,戎王以价值十倍的牲畜偿之,如是几番,他的牲畜多到以山谷来计算,因其富埒王侯,秦始皇特敕令他以照封地贵族,定期入朝觐见。清寡妇,秦属巴国人,其祖先以冶矿致富,获取了巨额利润,家产多得无法计算。清有头脑胆识,虽为寡妇,懂得以钱财为武器保护自己的清白,深得秦始皇褒扬,曾召入宫见驾,优礼款待,还为其造”怀清台”,使其名扬天下。
  汉兴,徙天下高赀富人子长安,进一步培植了陕西商人的社会基础,并形成陕西商人发展的第一个历史高峰。汉高祖九年迁原六国旧贵族后裔及强豪富户人家十余万口“齐田、楚昭、屈、景、怀及诸功臣家于长陵”;武帝元朔二年,“又徙郡国豪杰及高訾富人三百万以上于茂陵”,致使陕西“五方杂厝,风俗不纯,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新都长安,人物殷富,规模庞大,“八街、九陌、三宫、九府、三庙、十二门、九市、十六桥”,“内则街衢洞达,闾且千,九市开场,货列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羸,日游都市”,“熙熙而来,攘攘而往,皆为利焉”。这些垄断了帝国首都的商贸活动,使陕西“多大贾”,秦商汉贾成为当时极有实力的关中商人集团。司马迁说,汉代前期仅“章章尤异者”的关中富商大贾就有“诸田、田啬、田兰、韦家粟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并指出他们发财致富“皆非有爵邑奉弄法犯奸而富”,而是因为掌握了商品流通规律,形成一套“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的经营经验,才得以“千金之家比一郡之邑,巨万者乃于王者同乐”。详细而论,汉代陕西被列入史册的富商巨贾人数不少,以此可窥见那时陕西商人第一个发展高峰的概貌。其佼佼者计有:
  任氏,陕西宣曲(在关中)人,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珠玉,而任氏独窖藏粟。楚汉相距荥阳时,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
  无盐氏,长安人,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圭十君行从军旅,赍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十倍,用此富埒关中。
  雍伯,长安人,以贩脂而倾郡县,家有万金,富比封君。
  张氏,长安人,靠卖水浆,做小本生意而起家,因经营有方,终至累财千万。
  袁广汉,茂陵人,以经商成巨富,家有钱财无数,僮仆八九百人,曾在北芒山下筑以花园,占地方圆20里,备极奢华。
  张安世,字子瑞,杜陵人,昭帝时任右将军,封富平侯。时任大将军的霍光因拥立宣帝,任大司马,家有僮仆七百人,使张安世从事手工业生产。后家财富厚,超过霍光。
  焦氏、贾氏,茂陵人,昭帝末年,二人探听到宫中秘事,得知昭帝病重将不久于人世,遂预先囤积了大量为昭帝丧葬之用的物品,价值达千万钱,以备到时居奇致厚利。
  樊嘉,杜陵人,资财达五千万。
  挚纲,茂陵人,富有资财数万。
  如氏苜氏,平陵人,拥有资财数万。
  王君房,长安人,以经营朱砂成巨富,家财无数。
  王孙大卿,长安人,以经营豆豉致富,家资数万。他以财养士,喜与英才人杰交往,王莽时为司市师,总管京城市场。
  翁少翁,长安人,以经营豆豉致富,家资数万。
  土孙奋,字景卿,扶风人,年轻时做过郡中小官,后迁居长安,经商兼营高利货,家财多至一亿七千余,富闻京师守。
  马援,茂陵人,少时立志走边塞从事农耕畜牧,后因故逃亡北边牧区,经营畜牧生产,各流佃客多归附马援门下,后属客户达数百家,因其经营有方,致使牛、马、羊畜数千头,积谷达数万斛。而其重义乐施,粮食畜产尽散亲朋故友,自身却身衣羊裘皮绔,极为简朴。
  罗忠,长安巴蜀间大贾,早年已是中贾,赴京师做生意,持钱十万至数百万,后与长安大贾石氏合伙,为石氏作掌财主人,往来巴蜀间,又利用小商人帮他增殖财富,终至巨万。
  魏晋南北朝后,关中因战乱频仍,商业一度萧索,长安城里“街里萧条,邑居败逸,营字、寺署、肆廛、管库、菽芮于城偶者百不处一”。但迄至隋唐,由于海内统一,生产发展,“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使陕西商业得到很快恢复。关中地区“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千里”。唐长安更是世界上最大的商业都市,城中设东西市,市中有街“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白居易语),每街长十数里,市肆相连,“十里长街市井连”(张佑语),街中设行,行中有邸店市肆,“城中东西市,闻客次第迎,迎客多说客,多财为势倾”(元稹语)。东市“市内财货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收集”;西市更繁华,不仅“商贾所凑,多归西市”,而且有胡商聚居的商业区,“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李白语);并且还有夜市,《唐两京城坊考》载“一街辐辏,遂倾两市,尽市呼喧,灯火不绝”,而王健更将其文学化为“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由于唐王朝励精图治,使陕西的商品经济获得新的飞跃,“是时中国强盛,自开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路,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特别是内商外贸的发展,北有丝绸之路,由开远门直通西欧,“边城暮雨雁飞低,芦笋初生渐欲齐。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南有广州通海夷道,达于波斯、大秦,为陕西商人提供了更加广阔的活动舞台,使他们在更广大的时空里长途贩运,周流于下。元稹《估客行》形容他们是“估客无往著,求利无不营……通算衣食费,不计远近程,经游遍天下,却到长安城”。长期的贩运经商,使陕西商人形成“慕懋迁之美富”的经营思想和不恋故土亲情、抛妻别子、闯荡天下的经商意识。唐代诗人吴融形容长安商人的经营形象是“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北抛衡岳南过雁,朝发襄阳暮看花。蹭蹬也应无陆地,团圆应觉有天涯。随风逐浪年年别,却笑如期八月槎”。这里一个“随风逐浪年年别”“此生何处不为家”充分表现了皇都商人才有的以天下为己任的那一股豪爽气概,而白居易《琵琶行》所咏叹的“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则表现了商人妻妾盼望夫婿归来的眷恋情怀。
  唐代以长安为中心的商业贸易的繁盛,使陕西商人近水楼台,首获其利,涌现了许多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成为历史上陕西商人发展的第二个高潮。兹举其著名者为例:
  窦某,西市买油靛数石,雇人执爨,佣人剉破麻鞋,制为法烛,鬻之,获无穷利。先是西市称行之南,有十余亩坳下潜污之地,目曰小海池,为旗亭之内众秽所聚。窦某遂求买主,其主不测,酬钱三万,既获之,于其中立标悬幡标,绕池设六七铺,制造煎饼及团子召两街小儿掷瓦砾击幡标,中者以煎饼团子昭。不逾月两街小儿竟往,计万万,所掷瓦砾已满地矣。遂经度造屋二十间,当其要害,日收利数千,甚获其大要。店今存焉,号为窦家店。
  邹风炽,长安人,其家巨富,邸店园宅遍布各地,四方所产应有尽有,金玉珠宝不可胜计,堪与古代富商猗顿、白圭媲美。生活备极奢侈,家中仆婢均锦衣玉食,其嫁女时,邀请来包括朝廷官员在内的数千人饮宴。待新娘出来时,但见周围环绕数百衣着华丽、仪容动人的侍婢,令宾客分不清哪位是新娘。
  王元宝,长安人,其家财无数,时人视为天下巨富,与富商杨崇义、郭万全相延纳四方有才学之人,供其求学做官。天长日久,朝中有名望之人均出此三家门下。生活奢侈,挥金如土,常以金银叠为屋,以红泥泥壁。宅中设礼贤堂,以玉之石铺地,彩纹之石做柱础。又以铜线穿钱铺于后庭,以使雨天行走不滑,人呼其家为“王家富窟”。每大雪之际则令仆夫扫雪开经通缉宾客,欢宴为暖寒之会。唐玄宗曾问他:“家私有多少?”他说:“臣请以绢一匹,系陛下南山树。南山树尽,臣绢未穷。”玄宗慨然说:“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
  王酒胡,长安人,唐末朝廷命商贾捐资修葺城池,王氏遂纳30万贯助修朱雀门。以后要修安国寺,僖宗令能舍钱一千贯者,撞钟10次。“王酒胡半醉入来,经上钟楼,连敲一百下,便于西市运钱十万贯入市”。
  王存处,京师富族,财产数百万。其父“善兴利,乘时贸易,由是富拟王侯,仕宦因资而富,侯服玉食,僮仆千指”。
  罗会,长安人。以剔粪为业,家财巨万,馆舍华丽,入内梳洗,衫衣极鲜,屏风毡褥烹宰,无所不有。
  裴明礼,长安人。善为商,收人间所弃物,积而鬻之,以此家财巨万。又于金光门外,市不毛之地,多瓦砾,非善价者。乃于地际竖标,悬以筐,中的者酬以钱,十百仅一二中者,地中瓦砾尽矣。乃舍诸牧羊,粪既积,预聚杂果核,具犁牛以耕之,岁余滋茂,连年而鬻,所获复至巨万,连缮甲第,周院置蜂房,以营蜜,广栽蜀葵杂花果,蜂采花逸而蜜丰,完全是一个多种经营、以智求富的行家里手。
  宋清,长安西药市人。善经营药材,有药农自山泽采药来,必卖于宋清。长安医生得宋清药辅其方,病痊愈,名满京都。有疾病者,亦乐去宋清药铺求药,因品质优良,而病去速,宋清都乐于接待。有无钱问药者,宋清都赊药而不急取其值,积券如山。有不识宋清者,也赊药于他,年终不能酬值者,辄焚其券,终不复言。市人见而异之,都笑宋清是“妄人”(傻瓜)。宋清闻之说:“清开药铺,逐利活妻子,非有道,说我是妄人者,是他们不懂经营之法。”宋清经营药铺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数十人,或至大官,或连州县,感清恩,馈赠清者相属于户。就是那些不能立报的人,也感激宋清的忠厚而不害宋清。宋清因此而取利远,远故大,非一般市井小儿所能比拟,成为唐长安诚商良贾的代表。写《宋清传》的著名唐代诗人柳宗元总结说:“宋清是以诚信得大利,又不妄自尊大,是深得商家经营之道,所以终生为富。”
  这些千百年商业文化的积累,为陕西商帮的产生准备了人文社会基础。
李刚话陕商/李刚 著.-西安: 三秦出版社,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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